“想要就找丫鬟婆子做去, 大不了让书良给你跑腿去外头买。”姜净春也不知他这又是犯了哪门子病,她懒得搭理他,夺回了盖头,说道:“忙着呢,你别烦了。”
他才说这么两句话她就开始嫌她烦了。
顾淮声手上的盖头被拿走,抓了个空,他收回手,见姜净春这样说了,也果真没再说下去。
这些天,她确实应该挺忙的,毕竟说是成亲,即便她心里头不大愿意,但在姜家,表面功夫也要做下。
顾淮声不说这事,他提起了另外的一件事,他道:“这些时日已经在发婚宴的请帖了,要给宋家送吗。”
他神色如常问出了这话,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可这话也不知是哪里戳到了姜净春,她瞪了眼他,声音也有些冷了下来,“你非要明知故问吗,当初不是你说让我别去再提宋玄安了吗,你自己现下问这样的话是何居心。”
让宋玄安来做些什么?他就非要去做这么些戳人心窝的事情是吗。
他怎么不去再不要脸一些。
一提宋玄安就生气。
顾淮声见她生气,低笑了一声,带着些许的冷冽,他哦了一声,而后妥协道:“不说便是了。”
两人没再继续说这件事情,眼看天黑,要用晚膳,老夫人见顾淮声来了,便也留下了他一起用膳。
用完膳后,怕老夫人起了疑心,姜净春还起身送了顾淮声出门,只是把人送出了院门之后,便没再送,扭头回了屋去。
顾淮声看着姜净春头也不回就进了屋,也没说些什么,只是轻笑了一声,便也离开。
在姜家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姜润初。
看样子是听到了他来的风声,特意在这里等着他,也不知道这是等了多久。
天色已晚,姜润初垂着头靠在拱门上,听到了脚步声,便抬头向顾淮声的方向看去。
两人对视一眼,顾淮声面色如常,倒是姜润初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直起了身,看着不断走近的顾淮声,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顾淮声,你......你不是说一直把她看做表妹的吗。”
他是从李氏的口中知道的这个消息。
那日姜净春走后,李氏回去哭了许久,后来还是叫姜净慧劝了好一会才劝住。
他也是在那一日知道顾淮声和姜净春要成亲了。
可是表妹就是表妹,怎么会突然就成了妻子呢?
这件事情显然是对他有不小的冲击。
回想起从前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古怪。
可顾淮声却淡淡回了他的话,“表妹而已,况还不是亲的,为什么不能是妻子。”
顾淮声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这不才两三个月的时间吗,也才从夏天到秋天的功夫。
姜润初有些没好气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恶心吗,你大她五岁,你在读书认字的时候,她连跑步都跑不利索,你在考取功名、立身扬名的时候,她就知道同那些狐朋狗友要在一起………………你自己从前说的,表妹而已,可竟在背地里头起了这样的心
思。你是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哄得她答应你了?她这人最是记仇,你同她闹掰了,她还会乐意嫁给你?”
他只觉自己被他诓骗了个彻底,枉他很真的牢牢相信他说的“表妹而已”。
这人一天一个心思,真摸不清楚。
姜润初道:“你等着吧,她能折腾死你的,你是不晓得她多能闹,从前家里头能忍得了她的也就母亲………………”
或许是姜净春嫁人嫁得太突然,这让姜润初一时间也有些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本来以为她还会先回家来的……………结果人还没回来,就已经突然要嫁了人。
很奇怪的感觉。
顾淮声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姜润初的话。
他问他,“你知道当初他们是从哪里带回来的表妹吗。”
姜润初皱了眉,似有些不大明白顾淮声为何突然说起了这事。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姜净春是从哪里来的,反正,他的父亲没有说过,母亲也没有说过。
谁都没有说。
顾淮声道:“那日她在寺庙中哭得那样伤心,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世,你想知道吗,姜明风。”
他直呼他的字,带了些许郑重,夜色下顾淮声的声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沉,这话砸在了姜润初的心口,使得他的眉心也忍不住跳动。
“你想说些什么,直说就是了。”
顾淮声以“她的母亲叫岑音”为始,最后以“岑音死了”为结尾,简单像姜润初转述了那件事情。
月华孤清,落在了两人身上,姜润初听了这话之后久久没有反应。
顾淮声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他最后提醒他道:“小心点姜净慧吧,她不简单,也不知道这次回来是想做些什么。”
他不会觉得是姜南自己找回了她,或许这么些年她一直都在暗中,只是在寻时机自己现身而已。
但她究竟是不是姜南的亲生女儿也没什么好质疑的。
手上的胎记不会骗人,况且那相貌和姜净春如此相像。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她现下做这些事情单单就只是讨厌姜净春吗?可是看着好像也不止于此。
他只是向姜润初提醒一句罢了,至于他会不会听,那他就管不着了。
两兄妹十几年再会面,他说再多恐怕也没什么用。
顾淮声说完了这些便也不再管姜润初是何神情,转身离开了这处。
*
月光洒在人世间,寂静的宫墙内无人声,桂花的气息缠绕在整座皇宫之中。
乾清宫外,一盏盏灯挂在檐角,随着夜风不断摇曳,四散的清冷光辉衬得宫殿越发肃穆。
宫殿内,太和帝正和王顺面对面而坐。
两人面前摆着一面棋局,现下正在对弈。
安静的殿内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两人有来有回下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王顺年岁已高,目力不大好,下棋的时候都要眯着眼才能看清。
太和帝将其尽收眼底。
他终于先开了口,他说,“今日才发觉老师竟已看不清棋子了。”
太和帝明面上叫王顺首辅、阁揆,可私底下没有外人的时候,便总是像以往一样唤他老师太傅。
先帝猝然薨逝,太和帝当初登基之时,十五岁都没有,那个时候是身为太傅的王顺带着他一步一步坐稳了皇位。
对于自己的这个老师,太和帝的感情也尤为复杂。
一开始的时候,他很感恩有老师陪伴,毕竟若是没有他,一个少年帝王,实在难去面对诸侯百官,他们看着他,就像各路豺狼盯着一只幼崽,试图想要将他的帝王权利,趁着他还没有长大的时候瓜分殆尽。
若是没有老师,没有他的太傅在,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师说的所有的话,他都记在心上,老师让他做的所有事情,他都乖顺去做,就连老师的教训,他也牢牢作为殷鉴…………………
可是到了后来他才渐渐发现,老师好像才是夺权最厉害的人。
天子近臣、帝王之师、先帝托孤......这几个要素让后来成为了内阁首辅的王顺,自然而然地夺取了所有的权利。
太和帝直到长大之后才慢慢发现,原来老师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老师了。
太和帝说王顺的目力不好,王顺听了却也只是笑笑,他道:“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多好,皇上不知道,臣在家里头都是用谖魂看字,怕皇上嫌弃,这便也没敢带来。”
太和帝听了王顺的这话也笑,两人手上还在继续下棋。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道:“听闻顾家的小侯爷要成亲了,老师可知道?”
王顺面色未变,回了他的话,“早听说了呢,他们动静可不小,寻常人家的公子十七八岁就该开始说亲了,顾小侯爷这年岁好不容易寻了亲,自是要大办的。再说了,顾家嘛,门庭显赫,家中嫡长子办婚,是要热闹些,也不能落了脸面。”
灯火闪烁,两人就像是在唠着最寻常不过的事。
“哎,十七八岁成亲.......想当年璋走的时候十九年岁也还不曾成亲......”或许是说起了成亲一事,太和帝不自觉想起了故人。
琼璋是王顺给王玉取的字。
他早在他十五岁那年就早早给他备好了字,只是因着还没及冠,所以暂没旁人知道,只有些亲近的人才会在私底下唤他的字。
王玉,字琼璋。
金昭玉粹。
若金玉明美。
王顺到底有多爱这个孩子,从他的名和字中都能窥见一斑。
太和帝还记得当初王玉是如何高兴同他说自己的字,他说,“皇上,爹给我取了个字,我偷偷在他书桌上瞧见了,琼......您往后也可以唤我琼璋。
琼璋是个很单纯善良的人,高兴不高兴几乎都在脸上,就像是民间说的那样,就叫“歹竹出好笋”罢,同他这个父亲比起来,琼璋都单纯得都有些可爱可怜了。
说起了伤心事,皇帝不由沉沉叹气,“若当初朕不叫他下江南就好了,也不至于这般......可惜当初他走得早,也不曾娶妻,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否则现下也都差不多和太子公主们一个年岁了。”
太和帝和王玉年岁相仿,皇帝只大他几岁,因着一人是王顺的学生,一人是王顺的独子,两人虽一个为君,一个为臣之子,却也关系甚好。
当初王玉甚至还同太和帝在一起读过书。
若是王玉活着,现下也当差不多有四十了。
见他提起了往事,王顺手上动作微顿,却很快恢复了常色,“那也怪不了皇上,要怪也是怪臣自己,操之过急,逼之过甚,非要迫他下江南,也怪他自己不争气,不能从江南活着回来,这般下场,怪得了谁?”
王顺对这个独子素来是寄予厚望的。
可没有人是生来就厉害的,总是要有去长大的时间,琼障最后没能等到长成父亲眼中那样的人,就已经死了。
也或许是这个名字太贵太重,琼璋最后还是有些消受不起。
王顺道:“也罢,过去了这么些年,都是些往事了,人都已经去了要二十年,再提也没甚意思。”
趁着王顺说话的功夫,太和帝已经落下了最后一子,这场棋局,太和帝胜。
从前太和帝年岁不大之时,总下不过王顺,可是如今,王顺渐老,太和帝的棋也赢得越来越多。
残局已定。
两人起身,往茶桌边走去。
太和帝问他,“那到时候老师可会去顾家参加婚宴?”
王顺笑了一声,“都不曾给我发帖子,何必去讨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