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就认出了,那步摇是从何处而来,今儿坤宁宫大安,徐答应打扮成这样,必然不是给皇后一人看的。
徐答应位份低,撞上了宓才人,再不情愿,也要请身福礼。她敷衍地福了福身子,眼底却满是不屑,宓才人不过也是凭着一身的舞姿勾了皇上,她天生有着好嗓子,倘若没犯蠢与柳美人争抢,三月的时间,说不准早就深得圣宠,位居人上了。
尤其上回自己跪在承明宫门前一个时辰的事儿仍怀恨在心,若不是宓才人从中挑唆,皇上怎会不来看她。
这番作态实在不遮掩,明裳也不生气,她也没那个与徐答应置气的必要。
徐答应仔细打量了一眼今日明裳的穿着,不禁撇撇嘴角捏紧了手心,倒底是习舞出身的女子,纵使裹着再肥大的衣衫,那身段,那气韵,也是旁人比不了的。脸上描了大妆,眉心梨花金箔点缀,衬得女子愈发娇俏,仿似一株春日海棠。
“今儿宓才人妆容可是够用心了,嫔妾料想,皇后娘娘定然喜欢。”
明裳只当做没听出话里的讥讽,瞄了眼徐答应鬓边的缠丝点翠金步摇,浅浅一笑,“徐答应也是花了心思了。”
徐答应面容微,她这只步摇,是侍寝那夜皇上所赏,她自然得意,徐答应抚了抚发鬓,勾唇哼了声,仿似无意中说道,“宓才人好眼力,皇上也说这步摇最是衬嫔妾容色,六宫里没人能比嫔妾簪这只步摇好看。”
步摇成色虽好,然御前的赏赐可是流水似的往顺湘苑里送,明裳见得多,也就不稀奇。她微笑着听徐答应自夸,月香都忍不住想笑,这般成色的步摇,她点库的时候不知见过多少,自家主子但凡张扬如此,怕是满六宫招恨。
徐答应自夸一番,见宓才人但笑不语,面色竟有些许涨红,忽而明白过来,宓才人颇得圣眷,怎会缺几只步摇。宓才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在看她好戏,徐答应不禁恼羞成怒,她兀自咬了咬唇,眼珠一转,微笑道:“杨贵嫔诞下小公主,皇上龙心
大悦,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给杨贵嫔晋封妃位。”
她挽起一缕鬓发浅浅别到耳后,敬等着瞧宓才人的好戏。六宫嫔妃,杨贵嫔倚仗家世最先得宠,杨贵嫔有孕后,最受宠的便是才人,这宠爱比当初的杨贵嫔不遑多让。如今杨贵嫔生下公主,地位水涨船高,她是不信,才人虽面上不显,谁
知心里会不嫉妒。她故作说这话刺激宓才人,就是想挑宓才人的错处,她虽也嫉妒杨贵嫔的宠爱,但她也见不得宓才人好过。
明裳眉眼微动,微微笑道:“请安的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迟了。”
她越过徐答应身侧,先行离开宫廊,徐答应回过头,暗暗瞧着女子离开的身影,以为明裳是故意装作不关心,嘴唇上扬得意,“受宠又如何,没有皇嗣,还不是与她一般!”
思及此,徐答应轻抚上了小腹,眼眸低垂泄出了一丝失落渴盼。
两人一前一后,到坤宁宫问安,时辰险些迟了。
皇后端庄雍容地坐在高位,抬手让众嫔妃起身,“尔等身处六宫,当竭心尽力,为皇上分忧,绵延后嗣。”
“嫔妾等谨记娘娘教诲。''
嫔妃落座,张贵人扶着肚子,悄声碰了下明裳的手腕,明裳抬起眼,视线随着张贵人看向高位的一处,今日大安,丽妃娘娘竟没到坤宁宫。
丽妃娘娘从不侍宠乱了规矩,却在今日不见人影。
有人也发现了怪异,不禁疑问出口,“怎的不见丽妃娘娘?”
闻言,皇后拧眉叹息一声,“丽妃身子不大好,本宫正要安排太医到重元宫为丽妃看看病症。”
“竟是如此。”那人也颇有唏?。
昨儿见丽妃娘娘好好端端地坐在年宴里,虽面色苍白了些,却瞧不出别的,病的竟是这般严重?
孟静瑶眼神迷茫,心底慌了一瞬,仿似捕捉到了什么,一闪而过,她并未想得通透,接下来坐得心不在焉,上面说什么,她只听着,心中记挂的全是堂姐的病症,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会病得这么重。
这时,外面小太监匆匆跑进来,跪身请安,神色焦急,“娘娘,宝珠公主发了高热,奴才已经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了!”
皇后骤然起身,“宝珠何时病的,怎会忽然发了高热?”
那小太监是宝珠公主身边的内,他惊惧地抖了下身子,额头冷汗淋漓,顶着皇后的发问审视,扑通叩到地上,支吾道:“昨日公主回了坤宁宫,没过一会儿吵着要去上林宫,奴才们拦不住,想去通禀娘娘,公主威胁奴才们,要是告诉娘娘,便
将奴才们都发配到慎刑司。奴才罪该万死,求皇后娘娘饶了奴才吧!”
“公主年幼,尚不辨是非,本宫命你们在公主身边伺候,你们竟敢由着公主的性子,不知劝阻。”皇后沉下声,“来人,将伺候在宝珠公主身边的宫人押去慎刑司,听候发落!”
“娘娘饶了奴才们这一次吧!求求娘娘饶了奴才们吧!”小太监边哭边求,连连蹬着双腿,要挣脱内桎梏,眼神绝望无比,到了慎刑司,不死也得退层皮。
小太监的求饶声渐渐消远,宝珠公主所住的宫所并不近坤宁宫主殿,殿内的嫔妃自然也不知晓,别的宫人是何等的忧惧绝望。
殿内一时无声,皇后娘娘一向平和端庄,她们还是第一回见到,娘娘动了这么大的怒气。
明裳回顺湘苑不久,就听皇上下了朝未换朝服去了坤宁宫,不知从何处传出的风声,宝珠公主高热不退,抱着父皇不放,哭求要见上林宫的生母。
皇后执掌六宫,既有手段换了宝珠公主近身伺候的人,又怎会由宫中传这种风言风语。
她眉心拧起,忽然觉得哪不对劲,徐徐的风拂过人面,廊下宫灯摇曳摆动,娟秀的美人舞姿灵动曼妙,令人停留神往。
她忽然坐直了身子,手背一动,打翻了案上的茶盏,月香惊呼一声,忙上前盖上流下的茶水,以免湿了主子的衣裳。她边忙边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明裳抚住心口,一双美眸游来动去,今晨丽妃娘娘称病不来坤宁宫问安,偏生这时候宝珠公主高热不退,皇上下了早朝就去了坤宁宫。偌大的坤宁宫,当真没有人发现宝珠公主偷偷溜去了?
与此同时,坤宁宫中,宝珠抱着李怀修的手臂,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迷蒙中还在嗫嚅着“父皇”二字。小小的团子缩在衾被中,红扑扑的脸蛋憔悴消瘦,像没人要的孩子,可怜极了。
皇后守在床榻边,兀自拭泪,自责道:“是臣妾没有照顾好宝珠,皇上尽管责罚臣妾,臣妾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李怀修拍了拍宝珠的身子,闻言掀起眼皮掠了一眼,眸中的深沉令人心口一悸。
“朕将宝珠交给你,是要你如她的生母一般去疼惜自己的孩子。”
皇后无子,他将宝珠交给皇后,也是因皇后生性持重,待后宫分寸得当,少有偏颇。阮嫔性子急躁,后宫得罪了太多的嫔妃,与其为抚养宝珠扶持一个不知根底的生母,不如交由皇后抚养,也能抚慰她当年的丧子之情。
而今来看,却像是他错了,他的皇后,为得目的不择手段,竟让他越来越看不清,眼前这个人,可还是曾与他举案齐眉,将王府诸多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从无后顾之忧的成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