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福海这回是从头到尾亲眼见证宓才人哄得皇上愉悦的手段,这番话术,可真是叫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换作旁人怕是也学不来,毕竟放眼六宫,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宓才人这般娇艳貌美的女子,先得皇上的眼,才能哄得皇上的心。旁人即便是
有心哄着皇上,却也入不了皇上的眼。
那厢孟静瑶心神不在地回了斓月阁,捧着手炉捂暖了身子,想起御花园说的话就一阵后怕心惊,脊背出了一层凉汗。她艰难地咽了咽唾,下意识抓住伺候宫女的手,自语道:“我方才不该说那些话......”
她算什么,一个没落的世家女,全然仰仗堂姐才得以保全,她竟然在试探皇上待堂姐的情谊,倘若皇上因此厌恶堂姐,没了堂姐倚仗,她在这宫里怎会有活路。后宫容不得两个孟家女,堂姐迟早要为她让路,但也不该是现在。
怜青触到主子手心的冰冷,想起方才御花园中皇上的脸色,亦是一阵惊惧,主子一向谨小慎微,今日实在冲动了些。可她只是个奴才,这些话不该是由她说出口。
“主子不必担心,有丽妃娘娘在,皇上不会怪罪主子。主子初初进宫,不知如何往下去走,不如多多求助丽妃娘娘。”
话虽如此,孟静瑶心里却清楚,堂姐待她并非真心实意。倘若十分扶持,为何不曾与她道明宫中情形,事事都由自己摸索。可见堂姐打心里并不希望她得了皇上的宠爱,毕竟世间哪个女子,会心甘情愿的让旁人得自己的枕边人的喜爱。
孟静瑶心悸良久,绝不该再坐以待毙下去,怜青说得对,她既对堂姐有用,堂姐总要指点她一二。
......
丽妃品着内务府送来的新茶,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下首哭诉的孟静瑶,眼底透过几分烦躁不耐。
“你入宫没多久,心急什么,惹了皇上不喜,纵使是本宫也无法帮你。”
孟静瑶擦去眼尾的泪水,捏着帕子抵住红唇,轻声抽咽,“是妹妹不中用,这么久还未得皇上宠爱。”
“想得圣宠哪会那么容易。”丽妃恹恹地靠回引枕,抵唇轻咳了两声,清沅拧眉细心地为娘娘盖上薄被,顺着胸口。
孟静瑶立即关切去问,“可是妹妹扰了堂姐歇息了?”
孟静瑶会挑时候,掐着丽妃醒神的时辰过来,不早不晚,确没扰了丽妃歇响。入冬天愈发得寒,内务府再会看宫里情势,也不敢不敬奉皇上已久的丽妃娘娘,重元宫主殿生着地龙,寻常人进来犹如春时,丽妃却是仍旧觉得冷,吃了太医开出
的方子也不觉有用。她咳了两声,面色透着异样的红,平复下来又是如纸的白色。孟静瑶蹙起眉,有所察觉,堂姐的病好似越来越重了。
“皇上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得不得圣宠不打紧,重要的是不能惹了皇上厌恶。”丽妃压下喉中的干痒,淡淡开口。
闻言,孟静瑶有些难受,御花园中她的那一席话,怕是已经惹了皇上不喜。
丽妃看出孟静瑶脸上的僵硬,微抿唇,她这个堂妹过于谨小慎微,本以为是好事,只是忘了,皇上宠着的才人,从不是这样的性子。若不是孟家挑不出第二个能入宫的适龄女子,倘若不用孟家女,便只能用她身边的人。如今孟静瑶既已入
宫,重元宫便再不可能有侍奉皇上的人。
“本宫累了,你回去仔细想想本宫的话。”
孟静瑶出了重元宫,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这时才觉孤独迷茫,进宫的一腔孤勇全然消散,眼前仿佛有一团迷雾,她想出去,却不知要向何处去走。
“孟妹妹这是来看望丽妃娘娘?”
孟静瑶失神走了一段路,骤然听见一道柔柔的人声,看清了来人,很快敛起心思,屈膝福礼,“嫔妾请姜贵人安。
“孟妹妹唤我姜姐姐便是,叫姜贵人可不是失礼了?”姜贵人含笑扶起孟静瑶,眼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长长叹息一声,“丽妃娘娘病了有些日子,我心中担忧记挂,不知丽妃娘娘身子如何了。”
后宫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攀谈,孟静瑶打着警惕,温声道:“堂姐不过是受了风寒,旧疾发作,有姜姐姐记挂,想必堂姐过几日便好了。”
“孟妹妹是个会说话的。”姜贵人掩唇轻笑,拉住孟静瑶的手,触到那股凉意,又将自己的汤婆子捂到她怀里,“天寒地冻的,孟妹妹忧心丽妃娘娘,也不知护好自己的身子。”
姜贵人来意不明,孟静瑶安安静静地听着姜贵人说话,不言不语,姜贵人倒不介怀她的疏离,毕竟是丽妃选中的人,倘若旁人一有示好,便坐不住,才白费了丽妃的一番苦心。
两人在前头作别,孟静瑶迟疑地拧起眉,怜青亦是不解,“主子,姜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孟静瑶摇摇头,“我也不知,总归要当心些。”
宫里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杨贵嫔那厢却是没个安生,三天两头地请太医,太医院的太医亦是苦不堪言,即便这般折腾,圣驾却是一回没再去过承明宫,倒是惹得人猜疑,杨贵嫔分明怀了皇嗣,可仿佛是愈发不得圣宠。
前朝全福海无暇去照顾后宫的主子,昨儿南昭王宿在宫里头,陪皇上到东郊跑了马,今儿下了早朝,皇上就召了南昭王议政,到了晌午还不见动静。全福海赶着时候吩咐御膳房备上午膳,南昭王有眼力会说话,总归不能让皇上误了用午膳的时
辰。
便是这时候,承明宫又来了人,承明宫十回有九回过来,都是打着杨贵嫔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看看的由头。传话的宫人不厌烦,全福海都要听得耳朵起了茧子。这回他估摸着又是因为这事,正琢磨怎么打发,听那传话宫人道:“贵嫔主子有
话,劳烦全公公通传皇上。主子自知有错,因身子缘故不能前来请罪,这是主子吩咐小厨房煮的羹汤,遣送到御前。”
全福海哑了声,心里啧啧,杨贵嫔可算是明白过来,照着之前的法子闹下去,纵使生下皇子,下场也跟阮嫔一样。
他和气地收下羹汤,又多说了几句话。
差不多到晌午,南昭王没在宫里用午膳,全福海把羹汤端进去,道明了缘由。李怀修撂下手中的折子,淡淡掀起眼皮,“请罪?”
莫名的,全福海额头挤出一层凉汗,他讪笑一声,“奴才听说近日贵嫔主子身子好了些,承明宫没再传太医。”
这话自然是全福海胡说的,不过杨贵嫔怀着皇嗣,他怎么着也得在皇上跟前多说几句好话。他自是揣摩了皇上的心思,杨贵嫔识趣,皇上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怀修压了压眉心,“放下吧,今夜去承明宫。”
全福海应下声,退出了内殿。
入夜,圣驾去了承明宫,这还是这么久,圣驾头一回不是因杨贵嫔身子不适而去。
杨贵嫔月份渐大,肚子高高隆起,穿着宽松的袖宫裙,步履间都要两人搀扶。
她福下身子,动作稍显笨拙,苍白的脸色因圣驾到来而生出几分娇俏的红润。起身的动作很是吃力,不像是装做出来,李怀修伸手扶起了人,“既是身子重,不必再跟朕多礼。”
“嫔妾不能乱了规矩。”杨贵嫔已是许久,没听过男人这般温柔地与她说话,手腕被男人的掌心包裹,脸颊不自觉生出晕红,她眼尾沁出濡湿,怕惹了皇上生厌,可那股酸涩偏生挥之不去,忙忙避开侧脸,擦着眼角道:“嫔妾失礼了,皇上恕罪。”
李怀修眉心微拧,承明宫接连传太医,他问过一回,因女子有孕,情绪难免敏感,也因此,李怀修虽不喜杨嫔的做法,但今夜还是念及她的身子,来了承明宫。
他脸色淡着,扫了眼伺候的宫人,沉声,“你们是如何伺候主子的,竟这般不尽心。”
宫人大惊失色,扑通跪到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婢该死,皇上恕罪!"
这一斥责,不过是做给杨贵嫔看,杨贵嫔接二连三的折腾,早让六宫看了笑话,眼下皇上还愿意维护她,是给足了体面。杨贵嫔心里想明白,眸子不禁一暖,“是嫔妾身子不好,与他们无关,皇上别生气。”
“之前都是嫔妾的不是,皇上今夜能来看嫔妾,嫔妾很是开心。
那般清冷孤傲的人,放低了身段的柔情蜜意,足以让人动容。
李怀修凝着女子的脸,心里并未生出一分涟漪,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前朝后宫,见惯了对他的讨好奉承,眼前的女子在其中并不特殊。
只因她怀了皇嗣,杨家在前朝又颇有功绩,他也不介怀给她几分体面,位份,荣宠。
翌日
圣驾离开有两个时辰,杨贵嫔不必去坤宁宫问安,得知陈宝林已经回了承明宫,便遣人将她唤来。
杨贵嫔肚子大,以免不好生产,太医再三叮嘱要多多走动。这会儿杨贵嫔刚坐下歇息,陈宝林就踏进了内殿。昨儿圣驾能来承明宫,还是陈宝林出的主意,因而杨贵嫔难得待陈宝林有几分好脸色。
“嫔妾恭喜贵嫔姐姐。”陈宝林先福了身,温温顺顺的模样倒也瞧着顺眼。想来也是,她不得圣宠,才人有多不肯帮她,不靠着自己还能靠谁呢?
杨贵嫔也没全然信任了陈宝林,她倚着引枕,懒洋洋地扶着隆起的肚子,余光瞧了陈宝林一眼,“陈妹妹这般好手段,怎么不见能请皇上去一回知画斋?”
杨贵嫔并非奚落,只是问出了好奇。
陈宝林却下意识掐紧了手心,生性敏感,难免不去多想,她勉强地提了提唇角,“妹妹不比贵嫔姐姐的好福气。”
生来就有那般好的家世,承宠没多久便有了身孕,新人中除了宓才人,有谁能比得上杨贵嫔的福气。
旁人口中的这话不过是奉承,杨贵嫔却瞧出了陈宝林的真心实意的艳羡辛酸。
倒也是个可怜的。
杨贵嫔只在心里感叹一句,并无向皇上引荐陈宝林的意思。笑话,她的圣宠都来之不易,她是疯了,还要向皇上举荐新人。
没留陈宝林多久,杨贵嫔身子有些累,就赏了些东西,把人打发了。
杨贵嫔出手阔绰,匣子里装了满满当当的翡翠珠宝,陈宝林望了许久,眼圈越来越红,骤然抬手,叮叮当当,满匣的首饰尽数撒到了地上。有一只金镏子,咕噜噜滚到翠苏鞋边,翠苏边哭边求,“主子往好处想想,主子帮了杨贵嫔,日后在这承
明宫的日子也能过得安稳些。”
“一条狗罢了,有什么安稳不安稳的!”陈宝林攥紧的手,指甲嵌到手心的肉里,扎出鲜红的血珠。
她便是要这团水越搅越浑,她好想知道,他日,宓姐姐沦落成自己这般境地,她会怎么做?没有家世,没有美貌,生性不讨喜.......就是错,就活该被作践么!有谁明白她的感受,偏安一隅的苟且偷生,像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蛀虫,她在这宫里,
真的过得好苦好苦………………
孟静瑶安安静静了两日,除去照常到顺湘苑问安,倒鲜少再与明裳说话。明裳并非永和宫主位,照理说,孟静瑶不必日日过去,因她既坚持,明裳也便没说什么。
这日日头好,明裳正坐在六角亭中赏雪景,耳边先听见一道女声,“下了雪,主子仔细脚下。”
杨贵嫔如今月份越来越大,行动颇有吃力,去哪都是众星捧月地伺候。连上台阶,都有人仔细铺了垫子,才请主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