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正平:“就是下雨下很大。”
“喔喔。”Eliott将木材板边缘打孔,很自然冒出句法语,“il pleut des cordes."
这回轮到一个加拿大人听不懂了:“什么意思?”
庞正平点了支烟解释: “it''s pelting down.”
极其标准的英式英文发音,这是他在欧洲几年修习的成果,他精通英语法语,对西语也有些研究??这部分属于听多了就懂了。
加拿大人瞬间领悟,夸了两句这名字真有趣。
倒是李潇,始终没开口说一句话。
庞正平偏头看向他,递了支烟:“抽吗?”这句是中文。
李潇摇了摇头,低眸将自己工具箱里的东西倒出来。他在找笔,那种绘图专用的记号笔,基地准备了很多,基本能人手一把,他却很固执,只拿一支。
别人笔随意丢,没了就再拿新的,只有他会坚持不懈找。
固执话少。
这是庞正平对他的第三个印象。
从来到这里之后,李潇就表现得对一切事务兴致缺缺。他们进基地第一件事是没收手机,只配备基地专用的通讯设备,每个人到这个环节都怨声载道,只有他。
美国佬来收手机时,李潇很平静地说:“我没有手机。”
美国佬冷嗤,非常不屑:“先生,换点新鲜的玩笑,这个借口我们听烂了。”
几乎每个妄想躲避排查的人,都会编出这么一套理由:没有,没带,丢了。反正说来说去就那么几样,原因倒是各有各说法。
美国佬才不信,每次都会被检查出来。
然而这次这个男人,却平静地重复清晰低诉了一遍:“我没有手机。”
“被查到你就死定了!”美国佬没了耐性,枪扔到一边雪地,粗鲁地推搡了两下,扯开他的背包和外套。
Eliott当初就被这么查过,用法语大声提醒:“你还是自己交代吧!他们可不好糊弄!”他拜托庞正平翻译成中文。
庞正平摇了摇头,眸光静静看着那男人。
东西散了一地,他们什么也没有查出来,竟然真的像他所说,他没有手机。
摸查到边边角角不放过,他甚至连其余通信设备都没有。
当初拨给庞正平的电话,还是用街边小店的座机拨出,他信息点都对的上,庞正平没有怀疑。
美国佬离开,李潇蹲在地上,不声不响收拾残局。
他唇色总是微白,人犹带几分病态,那双瞳孔又极黑,极深邃。
风愈刮愈烈,铺天盖地都是雪。
没有适应这里的环境,他指尖冻红了,膝盖无法做太多动作,蹲下的姿势像是断了腿,很诡异。
Eliott看了半天,有点不忍心,提着裤子跑过去帮他收拾。
男
人极黑的眼瞳看他一眼,安静道:“谢谢。”
Eliott不在意摆摆手:“不用,很没必要,你也不用为那个little fatty生气,他就是这种粗暴性格,我们都被他弄过的!”
庞正平走过去:“打住,那是你,我们可没有偷吃鳕鱼。”
提起这个,Eliott极其生气了:“这真的很奇怪!我当年在埃克斯马赛上学,我保证我的垂钓水平无人能敌,整个蔚蓝海岸港口,找不到有我第二个能钓鳕鱼的人!只是大西洋的暖流并不欢迎我。”
所有人都笑了,Eliott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年轻人,十分认可自己的经历,时常将家乡马赛挂在嘴边。当然他偶尔也会提到巴黎理工学院,那是他读研究生时的大学。
他会经常说:“知道么,庞加菜是我的校友。”
别人问哪个庞加菜,Eliott说:“你当全世界几个庞加菜?当然是庞加菜回归的那个庞加菜。”
只有那个男人没有笑。
他从Eliott手上接过背包,转身回了房间。
庞正平吐了口烟,烟雾瞬间朦胧视线。他看见海边木屋,靠近最里面那座,窗帘被拉起来。
将近十一月了,一个月的时间。
极夜即将开始,他没有听见那男人说更多的话。
他是个过于沉默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漆黑安静的眼睛,也暴露不出他内心所需。他有时看雪,有时淋雪,夜深就看月亮,去找星星,他好像很喜欢抬头望天,凝望宇宙。
Eliott的那套庞加菜,他是唯一愿意倾听的男人。
庞正平觉得好笑:“你真的不觉得小Eliott说得很神叨吗?”他临时换了个词,原本他想说的是神经,后面保留了颜面。
那时候李潇在重新整理房间。
他在基地的木屋不大,十二个平方,只有一张床,一张木桌,一个衣柜。
他的行李箱塞在床底,李潇将常用的东西收出来。
庞正平随意一扫,桌上光秃秃,靠墙是个相框。
里面是张合照,庞正平看去,照片中女生有一张姣好容颜,清纯漂亮,好像少女峰下的小溪。
他胸膛闷笑,原来这张合照也是常用物品之一吗。
他听见男人说:“如果真有回归,那也是好事。”
连声音也是低哑的,沉默到几乎让庞正平觉得,或许他这辈子不会吐露更多话了。
他不应该待在峡湾,他应该去柬埔寨,去吴哥窟。
李潇好像晃了下神:“去吴哥窟,做什么。”
庞正平在他身边坐下来:“你没有看过梁朝伟的《花样年华》?”
他微愣,摇摇头。
“这么经典的片子你没看过?吴哥窟就是梁朝伟剖白自己的地方咯,以前的人呢,有秘密就会找个树洞,躲起来,讲给树洞听。感觉你也需要一个。”
可李潇没有看过这部电影。
在极夜到来前夕,听到这段别有深意的提醒。
他笑一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