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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对潇潇

“当时都七点多哦,天擦黑了。我认出他来了,我说诶?你出来啦,在这做什么呢?他沉默一下,忽然问我,说,老师你能帮我批卷子吗?”

陈蝉衣不知道怎么走出去的。

她怀里抱着木盒子,擦干净眼泪。

“我说,批什么卷子?他说,高考卷。”

“我那时候,真的觉得他很可怜,我就说好啊,批啊,我肯定照标准给你打分哦。他说好。”

“后来我就跟他抽了个时间,找了个空教室,把你们那届的卷子找出来,语数外,再加物化。就给他做嘛,我也不用盯着他,他不作弊,就带了支笔,安安静静写。附加题也写,作文也写,规规矩矩的,都按照高考那规则。”

??“再后面......就打分嘛。你是我学生,你也知道我改卷子,比一般老师都严哦?对的,严一点好,这样你们高考就松泛一点......我就打分呀,打分,唉。”

??“特别可惜,你知道吗?他要是当年去高考,他那分数,能上南大的。”

雨无声无息的刺进骨骼,融进血液,她提着裙子,在雨中奔跑起来。

那年,润州的梧桐树依然在繁茂生长,纬七路上的学生人潮来往不息,嘈杂笑闹。

李潇站在林荫道的阴影里,倚在自行车旁,一身浅色棉衬衫,下摆塞进西裤。

眉眼冷清沉默。

雨水淋湿了他的发梢,肩膀,他低眸静静地等在那里,脸廓清晰,依稀好像回到十年前,少年模样。

他在等他的姑娘来。

雨幕中,校门口恍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那年她穿着白色吊带裙,喘着气,翩飞的纯白裙摆,如一只向他奔来的蝶。

李潇皱了皱眉,伸手一把抱住她:“你慢一点。”

她怀着孕呢,能不能注意点:“跑了摔了怎么办?"

陈蝉衣眼睛已经不红了,她说:“不会的呀,我很注意的。”

他信了就是有鬼了。

李潇微微无奈低头,又轻声问:“累不累?”

陈蝉衣继续摇摇小脑袋,脸颊泛红,仰起小脸:“阿潇,我们老师说到你了。”

她弯起的眼眸清澈,是两弯浅浅的月牙。

李潇一愣,看见她怀里木盒,唇色有些泛白:“说我什么?”

那是他还在监狱写的信,他让陆承风的律师,替他埋在一中香樟,纬七路下。

那时候他已经准备分手了。

他以为这份感情不会得见天日。

“说你厉害。”她明眸点点,语调温软,“说了好多你的事,都是我走之后的事,我不知道的。

所以她现在,全都知道了吧。

李潇接过伞,安静看着她细巧的眉眼。

倾泻的雨帘被伞檐隔住,淅淅沥沥,砸在地面。打湿了他肩膀,他混不在意,却被她慢慢用手拭去。

“嗯。”他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喉咙有点哑了,“我之前,回学校看过老师,碰到你们老师,也和她聊过。”

他避重就轻,语调里,有藏匿得不够好的颤抖。

他难堪别开眼。

不想说他做过的事,她应该只会觉得好蠢。

做了那些试卷有什么用,高考已经过去,时间不停往前,那时候四年了,物是人非。

只有他还停在原地,不肯向前。

陈蝉衣心脏疼了一片,她走之后,她不知道他是这么过的。她以为他说分手,只有她才难过。

原来他和她相比,或许更甚。

她上前一步,蓦地紧紧抱住他:“我们阿潇吃了好多苦啊。”

如此磅礴的雨,她声音浸在里面,被冲淡,听不真切,他有片刻失神。

反应过来,眼眶有瞬间潸然。

他轻轻“嗯”了声。

陈蝉衣眼泪涸在他衬衫,眼眶红红地,认真保证:“我以后一定不让你难过了。

“这可是你说的。”李潇倒是被这句逗笑了,换了只手撑伞,看向小妻子的目光温柔,带着三分浓情,七分炽烈,“再让我难过怎么办?”

她想了想,委屈巴巴伸出一只小手:“要不给你打一下手心?”

他真笑了:“我舍得?”

潇俯身,突然单手托着把她抱起来,陈蝉衣惊叫一声,有点害怕地牢牢攥住他衣领。

周围人听见声音,都往她这边看,有学生,还有家长。校门外林荫道,别提影响有多不好。

她既紧张又羞涩,往他怀里钻:“好丢脸啊阿潇。”

李潇轻笑:“丢脸什么?”

“他们,他们在看......”

“那看。’

“但是。”她有点纠结,“这样真的好吗?”

他眼里倒映她单薄的身影:“我们毕业了。”

“哦。”

“我结婚证上午才拿到。”

“哦......”那这么说,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哦?

陈蝉衣抱紧他,觉得他说这种话莫名带感,可还是不好意思。最后垂了头,埋在他颈窝。

“你要是怕,就抱着我,脸靠着我,他们就看不见你的脸了。”

她软软应:“好。”

李潇单手稳稳抱紧她,另只手撑起伞,走出了林荫道,走进了潇潇雨幕里。

那是他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刻。

他问她:“你是不是最爱我?”

有点幼稚。

但她毫不迟疑,脆生生说:“是呀,我当然最爱你呀。”

他忽然笑出声。

他走在雨里,这座城到了雨季,大雨瓢泼,洗刷屋檐,洗刷道路,好像一辈子的心酸苦楚,在那一刻,都被尽数抹去。

耳边淅淅沥沥雨声。

他多厉害。

他娶到了一辈子梦寐以求的姑娘,他也有过艰难时刻,却狠心切断,破除所有苦与难。

他走过纬七路,走过和她朝朝暮暮的青春,润州城梧桐摇曳,雨水纷纷。

那条梧桐落叶铺就的道路,在他脚下。

他走向另一种人生。

他原以为一辈子就会这样过去,失去她之后,他会独自过完人生中剩下的雨季。

那些虚无缥缈,他曾经拥有过的爱情,一辈子的欢笑泪水,也随着她离去,恍然大梦到深处。

梦醒,他或许永远不再有。

可还好。

老天给了他另一种活法。

他在润州喧哗潮湿的暴雨季,把心爱的姑娘,带回了家。

李潇低眸,声音温柔:“你知不知道,我之前有说过很多违心话,是骗你的。”

“比如呢?”

他抿了抿微白的唇:“比如曾经告诉你,我们恋爱,我不求结果,今后你不喜欢我要离开,跟别人,我祝福,不会怨。”

她有些懂了,弯唇说:“其实呢?"

“其实我做不到。”他轻笑承认,“我可能会发疯。”

和她分手的七年,他在三个城市来回奔波,在北欧那三年辗转,他也在梦里夜夜祈祷。他知道他的爱不纯粹,里面夹杂欲,夹杂私心。

他无数次说,倘若以后,她会和别人结婚生子,白头到老,他也没有怨言。

其实他心里清楚,是有的。

是会有的。

他只想把她留在身边,曾经拜过的寺庙,极夜听过的心愿,一字字,一句句,都是他在祈愿。

李潇已经不觉得说出来难堪,他自嘲笑笑:“我还问过老天爷,问他,就让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一辈子不分离,好不好。

陈蝉衣戳戳他坚毅脸颊:“老天爷听你的话了?”

他抬眸看她一眼,沉默片刻:“你说呢。”

她笑了,心脏柔软塌陷。

檐风雨不侵,其实他还求过很多。求她身体康健,求他早点回来,求有的没的,想要的失去的,得不到的重新拥有的,欲念的贪婪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总不得灵验。

求到后来,他自欺欺人,崩溃地认输,他终于妥协,所有的愿望,都被尽数化成一念。

他想,拜托拜托,老天爷......如果实在不行,觉得他要求过分。

那他最后唯一想要。

是就再让他们重逢一次,好不好?

在这满城潮湿。

在梧桐树招招摇曳。

在淋湿他这一生的,暴雨季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