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和保姆大眼瞪小眼,自知说错了话,不敢劝她了。
陈蝉衣慢慢转身走出陈家大院。
彼时天色渐暗,京城的天幕,浮动着一层藏青的颜色。从巷子口拐出去,主街华灯初上。
灯火璀璨,车流如潮。
夜晚温度降到十几度,夜风吹在身上很凉,她头发被吹得散乱。她低眸,乖乖拉上外套拉链,找好衣襟。
眼泪忽然掉下来砸到手背上,滚烫一滴。
陈蝉衣拢衣襟的手顿住。
片刻后,她默默把眼泪擦掉。
其实没必要哭,很久之前就知道,陈家的人不太喜欢她,可或许是亲缘关系,真的到这种时候,她心里难免难过。
陈夫人小时候从没关照过她,现在对她嘘寒问暖,陈蝉衣只觉得心里冰凉一片,什么情绪都没有。
陈家大伯今年要换届了,陈夫人不疼爱她,却有求于她。
可陈如晦在陈家并不说得上话,于是她看不上,连低姿态都不愿意摆一摆。
很多年前,陈蝉衣甚至也自私想过,要是以后能站在陈夫人头上就好了。
现在想来,大约是在做梦。
不切实际的梦。
她缓了缓,街上人很多,她往街道里面站去。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一愣,片刻后接起:“喂?”带着浅浅的鼻音。
那边是李潇:“嗯,宝宝,现在还在外面吗?吃过晚饭了吗。”
她骤然想起来,她答应给李潇拨电话的。
陈蝉衣小手把眼泪擦掉,压着嗓音里的哽咽:“现在没事了,晚饭,晚饭还没吃。”
她音调软,她听着觉得和正常没区别,不知道自己尾音打颤。
那边沉默了会儿:“在哪。”
她一愣:“就,外面呀。
“位置。”李潇冷冷说,“给我。”"
他大概离得远,这个点京城全城都在堵车,半小时后才匆匆赶来。
出租车驶远,他高大身影出现在路口,神情冷到极致,温柔消失不见,和缓也消失不见。他踏破夜色,表情阴沉得像在滴水。
陈蝉衣等累了,蹲在路边,此刻也惴惴不安站起来。
她有些不敢讲话了,他把她扯怀里,尽量平静问:“跟我说,刚才为什么哭了。
她看着李潇的眼睛,眼瞳里是夜色和她倒影。
心里忽然就无法克制委屈起来。
陈蝉衣眼尾一红,主动凑上前抱住他腰,小声说:“和家里闹不愉快了。”
男人腰身很劲窄,身上是她熟悉清冽的气息,她蹭了蹭,又呆呆说:“我好像眼泪鼻涕都蹭上面了。”
他笑了笑。
李潇把人抱到路边,避开人群,掏出纸巾给她擦眼睛:“脏了也是你抱。”
她锤了他一下。
李潇低眸:“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他没有再详细问她家里事,她不愿意说,他就不强迫她。
这辈子,他或许不能陪她很久,可她和陈家始终有血缘关系。
他给她提供暂时都庇护港,却没道理一辈子把人只扣在自己身边。
他想她今后倘若离开他,至少还算有个家。
不过这些她都不必知道。
李潇摸摸她头发,她像个鹌鹑似的靠着他胸膛:“说话,宝宝。”
陈蝉衣哭得蔫蔫的,也不想让他担心:“去哪里吃呀。”
李潇捧着她脸颊:“我对京城不熟,宝宝带我去。”
她就牵着他手,去了一家湘菜馆。
她情绪低落,就想吃辣的。李潇挺能吃辣,她点了一桌红艳艳的菜,最后自己都被呛到了,他还能笑着帮她顺气。
“吃慢点,喝点酸梅汁。”
一大瓶酸梅汁,他看她喜欢,并不去碰,几乎都是她喝掉的。陈蝉衣吃不了剁椒山椒,李潇帮她挑掉。
她在医院在陈家,甚至是郑容微面前,都疏冷有礼,并不容易亲近。
在他面前却像个小孩。
陈蝉衣鼻尖嘴角都红通通的,眼泪快辣出来了,筷子点着那盘山椒牛肉:“它辣我。”
李潇都笑了:“它坏,宝宝好。”帮她过水擦眼泪。
最后还是辣懵了,出门有甜筒店,李潇给她买了个冰淇淋,让她降降火。
旁边就是长安街,他们走着走着,居然已经走出这么远的路。
回头望,夜晚的长安街像笔直而辉煌的灯带,游客如织而热闹。
李潇背着个包,霓虹灯印在他侧脸。
陈蝉衣望望他冷峻的容颜:“阿潇,你包包里是什么哦?”
她这会儿心情好多了,开始好奇,往他身边黏。
李潇视线移开手机,好笑地摸摸她脑袋:“一点资料。”
陈蝉衣说:“什么资料?”
李潇电话铃声响起来,他把人搂在怀里接:“是,你忘记拿了。”
“我现在?我在长安街。”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李潇微愣,低眸戳了戳小姑娘脸蛋:“这里是不是不能停车?”
她点点头:“可以停在别的路口走过来。
李潇低声转述:“你把车停外面吧,嗯,我到时候联系你。”
他挂了电话,陈蝉衣凑过去:“谁呀。”
李潇说:“陆承风。”
追着问:“他过来取东西的吗?他把什么落下了啊?”
她
他愣了愣。
他
是华越背后的研发人员,这件事在华越站稳脚跟前,还不能给别人知道,连她也得?着。
李潇不愿骗她,只得轻轻抚摸她脸颊:“他公司的东西,宝宝不问。
是不方便说的事,陈蝉衣懂了,乖乖“哦”了一声,小脸继续黏他怀里。
这姑娘边界感好得很,他说不问,她就绝不会越界。
夜晚风有些大,李潇牵着她,广场边沿有卖小红旗的小贩,李潇买了两面,给她抓着玩。
陆承风十五分钟后才赶来,他西装革履,却风尘仆仆。
看到陈蝉衣,陆承风神情微愣,可只来得及打声招呼,李潇把包里文件袋拿给他,他转身匆匆离去。
全程她都安静站在一旁,没有多问一个字。
陆承风走之后,她突然扯住李潇的衣袖:“阿潇。”
李潇低眸:“嗯,怎么了。”
陈蝉衣摇摇头,伸手搂住他的腰,把脸靠近他胸膛:“没有,就是觉得好喜欢你。”
李潇一愣。
她静静的不讲话。
有那么瞬间,看见陆承风,陈蝉衣想起从前的李潇。那时候他总是站在陆承风身边,他们两个聊的话题,没有人听得懂。
她也听不懂。
偶
尔也问过他,李潇总是笑笑,她问什么,他就给她解答。他不会笑话她问的都是编程很基础的问题,也不会觉得她反应慢,觉得烦人。
他毫无保留,解释起擅长的领域,甚至带几分少年人的傲气。
她很喜欢很喜欢那时候的他。
尽管现在他像是被遮掩了光芒,变得普通,变得失去棱角,眼角眉梢都是岁月的刻痕与沉淀。他和她熟悉的男人一样又不一样,可那双眼眸却依然漆黑如夜,深邃而沉寂。
她还是很喜欢。
这小姑娘有时候说话,其实天真纯粹,她不经意讲喜欢,他心得乱好久。
李潇沉默抱着她,没吭声。
陈蝉衣抬头,突然很认真说:“我觉得,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他听笑了,怎么这么可爱,温暖的掌心就抚上她脸颊:“嗯,宝宝给我指什么明路。”
陈蝉衣说:“你可以找个公司,做程序员啊。”
他从前这样厉害,那些编码的能力,肯定没有忘干净。
李潇起先微愣,旋即唇边泛着淡淡苦笑:“我现在工作很不好是吗。”
确实有点拿不出手,他心里其实也知道,工资微薄,身份说出去也不太好听。他都没有想过今后他们结婚,哪怕是后面分手,她说曾经谈过这样一个男朋友,旁人约莫都要笑她很久。
尽管再不愿意承认,他如今在她面前,确实就是很差的选择。太褴褛了,他不懂她为什么现在还喜欢他。
只能摸索着想,约莫是她没太吃过苦,不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艰难,最后爱意是会被磨平的。
他现在就在等这一天。
他披着夜色,神情在昏忙中显得孤独。
陈蝉衣吓一跳,赶紧抱抱他:“不是呀,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完全可以做更适合自己的事。”
她有些天真的残忍,李满笑了笑,还是温声细语:“我都没有参加高考,我没有文凭的宝宝。”
他话说得很平静,像是只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陈蝉衣心被刺了一下:“我有认识的朋友,家里有做公司的,我可以......”
“不需要。”李潇静静说,“不用为了我欠人情,我答应你,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会试试。”
其实已经在做了,只是,还看不到最终的结果。
她眸色仍然有担忧:“我不是觉得难堪,也不是嫌钱多钱少,我只是想你高兴点,不要每天都很辛苦。”可她的帮助他不愿意接受,她也苦恼。
她在想什么,他一眼就知道。
李潇心里失笑,他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人为他奔忙。
“我知道。”李潇帮她把碎发撩在耳后,“亲亲我,宝宝。”
陈蝉衣踮脚,唇瓣软软贴上去,他闭眼,托着她腰揉进怀里,低头细密亲吻她。
呼吸交织碾磨,长安街夜色水一般的凉。
吻了很久,两个人都暖和起来,李潇望着她微红的脸颊,唇瓣贴着唇瓣。
他胸膛贴着她发烫,忽然没来由地说:“要是以后,有一天,我变得比现在厉害点,你会不会吓一跳。”
陈蝉衣反应他话里意思,笑着又亲亲他:“不知道呀,可能会吧,但是现在这样也很好。”
她又说:“哦,不过要是那样的话,可能有件事就方便很多。”
陈蝉衣眼眸泛着羞涩的水光。
李潇凑近她:“嗯,什么事?”
小姑娘清亮的眼睛望了他一会儿,片刻后突然特别羞耻,把脸埋进他怀里:“哎呀你怎么都不懂。”
李潇搂着怀里软软一团,难得懵了:“嗯?”
陈蝉衣嘟囔说:“要是那样,你跟我爸说你要跟我扯证结婚,他说不定能少扇你两巴掌。”
他愣了两秒,陡然闷声笑了。
她快红温了:“你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我爸他本来就脾气不咋好。”
说完,又有点担忧揪他领子,很严肃说:“你不会因为他可能会扇你,你就不敢和他提吧?”
他心里真的快笑死了。
可
爱死了。
他
是真的好喜欢她好宝贝她。
可他心里也比谁都清楚,为人父母,女儿是掌上的珍珠,怎么可能就愿意把宝贝嫁给他,他一身褴褛,什么都没有,保障不了更好的未来。
要是以后他有了女儿,约莫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的。
可是她太鲜活了,她身边的岁月都是静谧温柔的,他没法不朝她靠近,没有办法不爱她丢下她,除非是她先?了离开。
长安街今夜月亮只有半扇,人声车声比一切都喧哗。
李潇还是答应她。
他笑过了,神情比夜色都温柔:“不会的,他扇我好了,我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