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蝉衣原本望着他发呆,手机铃声响起来,她一愣,手忙脚乱接起:“爸?”
她声音压得低,陈如晦说:“还在睡觉?”
“没,醒了。”
“醒了就行,昨天是不是见到容微了?”
“嗯。”
她捏紧手机。
陈蝉衣回眸瞥了眼李潇,他还在睡,呼吸均匀,无知无觉。
她原本想搬开他手臂,下床去阳台和陈如晦通话,然而,或许是昨夜他对她感情太浓烈的缘故,他手臂箍得很紧,她搬不开。
稍微使些力气,他在睡梦中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更紧地抱过来,脑袋埋进她颈窝:“不闹,宝宝,不走。”
他说得含糊,近乎耳语,其实听筒里应该听不见,陈蝉衣还是吓得捂紧手机。
她看李潇没了动静,把小脸挨在羊羔绒被子里。
陈如晦果然没听见:“怎么样,你们相处得还好吗?”
陈蝉衣声音闷闷地:“......还好。
“都聊了什么?没闹不愉快吧。”
“没有。”她小声说,“就吃了饭,吃的中餐,他来接我。”
她声音细声细气,尽管放得小,可还是难以忽略。她也不敢用更小的气音讲话,担心陈如晦会问,是不是身边有别人。
她没有注意到身边人已经醒了。
李潇慢慢睁开眼,看见她在打电话,背对着他尽量压低声音。
他有片刻晃神。
起初,他还以为她是在和朋友通话,就重新闭上眼,维持着姿势没动,没有打扰她。
“嗯,没有不愉快。”
“他送了。”
“嗯。”
“就是,就是项链,紫色的。”
“我不知道,他没有说。”
“可能,可能要过两天才会去。”
李潇眼睫颤了颤,她语气没有放松,更多是胆怯,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恭维和讨好,小心翼翼。他眸光发暗,知道这不会是朋友了。
屋子里窗帘拉着,有点昏暗,下雨了,依稀能听见雨滴打在窗沿的噼啪声响,还有隐隐轰隆的雷声。
室内潮湿,空气难免滞涩,他静静等她说完。
约莫过了五分钟,通话的声音结束。
他睁开眼睛。
忍不住还是手臂紧了紧:“刚才在打电话?”
陈
蝉衣很明显地一愣,迟疑道:“嗯。”
“是和......谁?”
“我爸爸。”
听她说是陈如晦,李潇微怔,抬手揉了揉她头发,不再问了。
陈蝉衣见他有点沉默,心里不自觉紧张起来,她抿抿唇:“你听到什么了?”
“没听到什么。”他以为那是她家事,提起总是不好,“我醒的时候你才挂电话。”
她不禁小小松了口气:“噢噢。
李潇不吭声。
她心思简单,平常骗人都不太会的一个姑娘,要她编什么谎话就很难,就算说了,也都是破绽。
他没多想,抱了抱她:“感觉你和你爸爸说话好紧张。”
陈蝉衣看他没追问,心里倒是放松了,很诚实说:“有点,他,他有点凶。”
其实那叫控制欲,叫做绝对掌控。
陈如晦每次和她对话,不容许她有一点反驳,他永远都是对的,永远在上位,她只觉得窒息。
但她不知道怎样表达这种行为,于是只好说,他很凶。
李潇笑了笑:“宝宝怕凶的。”
她点点头,有点小脾气地说:“真的好凶啊,我一直都有点害怕他。”
陈家人好像都这副样子,没什么耐心。明明是他女儿,可每次陈如晦打电话过来,永远离不开“郑容微”三个字。
如果没有郑容微,陈如晦还会记得她吗。
她心情低落。
陈蝉衣揪着李潇的睡衣,不大高兴说:“阿满就不凶,阿潇好温柔。”
他失笑。
他温柔在哪里,这姑娘最近和他又黏得熟了,忘记最开始的时候,他冷个脸,她也揪着衣角不敢讲话。
他忘记那通电话的内容,哄小孩一样,有一下没一下拍她的后背:“对我有滤镜呢,刚开始谁说我冷漠的。”
“可是你现在不冷漠了呀。”
李潇无奈看她,心里好气又好笑。他倒是试图冷漠过,结果就是扬州夜,她解自己衣服。
“而且阿潇也从来没对我讲过重话,最凶的时候也就是。”她扁扁嘴,“也就顶多不理我。”
他笑:“那也很凶了,而且不是不理你。
“嗯?”
他低眸吻吻她唇,他不理她,她就很委屈。她不知道那种时候,他比她更难受。
陈蝉衣还有班要上,吃过早饭就去医院了。
她走之后,家里一瞬间又变得空荡荡。
李潇在家轮休,把她的几盆花侍弄了一遍。
家里那株福禄小树,前段时间总是掉叶子,这时节也不是秋天,很不正常。
他上网搜了很多攻略,又去问了渡口几个家里养花的,重新给它浇水喂肥,现在总算叶子掉得少了。
阴雨天,他腿脚就不行,平时她在家,他怕她担心,不太敢表现出来。
要么是干脆坐在地毯上敲电脑,窝着不动。要么她喊他帮忙,他尽量放慢速度,让左腿看上去像个正常人。
所幸他原本也就没什么表情,痛了也就是那个样子,她一直没怎么觉察出来。
倒是问过几次,他说:“没有,之前骑车摔了,还没好。”
她真信了,以为他是扭到了。
还给他讲伤筋动骨一百天,养养,等到秋天,差不多就好了,之后还可以一起去爬山。
她说得很认真,对之后出行还挺憧憬。
他觉得姑娘怪可爱,抿唇笑着答应:“嗯。
其实养不好了,他知道的,从那年开始,每逢下雨,左膝盖处便挫骨削皮一般的痛,以前不懂“钻心的疼”是什么地步,这几年他算是领教了。
他不能陪她爬山了,除非北固山这种小土堆,走上去没几步路的。
不是阴雨天,他倒是能往上望望。
再高的,就不能了。
午的时候,他开着电脑,抬眸瞥见餐桌上有个小袋子。
中
他打开看,果然是她的小饭盒。
之前她撒娇说食堂饭不好吃,后来都是他给她带饭。
这饭还是早上才烧的。
李潇想她?三落四的,这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饿。
他给她去了个电话,那头响了很久才接起:“喂?”
声音听着有些奇怪。
他有瞬间,其实皱了皱眉,不过后来还是更关心她饿肚子没有:“你的饭盒好像落家里了,我给你送过来?”
膝盖疼,他撑着桌子,声线还是往常很淡的样子。
那头顿了顿,沉默了很久:“不,不用了,我和同事吃了。”
他笑:“好,那你慢慢吃。”
他挂了电话,想想她样子有点好笑。
只是慢腾腾重新移到电脑前时,他唇边笑意才逐渐淡下来。
他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她声音的奇怪之处。
实在太细了,像是在用气音。
和她今早避着他打电话的声音,没区别。
他沉默了会儿,觉得可能是多想了,重新打开电脑敲了起来。
只是这种怪异的感觉,直到晚上她回家,还没有消散。
那晚她回家还是很晚,大概十点多。他已经腿疼得实在受不了,坐到床上,客厅才响起开门的声音。
李潇撑着膝盖下床,想问她吃晚饭了吗。
她看见他第一眼,目光有些闪躲。
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总之她垂着眼,避开他视线:“吃过了,我,我先洗澡了。”
她擦过他身边,他有一瞬间,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有些......像檀香,他不是很懂这个。
看着很累,很疲惫,洗完澡就钻进被子里睡了,他连话都没来得及和她说上两句。
她
李潇默了默,盯着床头柜。
前两天他拿的朱砂手串,都没找到机会给她。
他突然又觉得医生应该确实事很多,他关了灯,盖上被子,这回倒是像往常一样,她挪着踏过来,抱住他腰。
小姑娘昨晚上洗过头发,今天就没洗。
她靠过来时,体温是热的,小脚搭在他小腿上,靠着膝盖。他膝盖还在疼,侧了个身把她抱怀里:“好好睡。”
她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就像只很乖的小猫,他吻吻她发顶,没有洗掉的檀香味悄无声息钻进鼻腔。
第二天,陈蝉衣照常上班。
九点钟的时候,李潇去润州南站接陆承风。
他
四月下雨,温度并不高。
走得不快,稍微耽搁了五分钟,等到的时候,陆承风已经站在出站口。
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长风衣,系同色系领带。额发全部撩了上去,显得冷硬利落,露出的额头英挺桀骜。
他没看到李潇,一只手插进口袋,另只手抬着看了眼时间,腕表折射出细碎的微光。
很多人往他身上打量。
陆承风毫不在意。
这人高中时就这样,像是带着天生的贵气和傲气,周围人来人往,只有他一个静默站立,刀刻般的面庞像是杰作雕塑。
李潇喊他:“我来晚了。
陆承风原本还在抿唇看表,看见他,表情陡然放松:“兄弟,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他语气倒是显得没那么冷贵。
李潇扯了扯唇角:“不好意思,下雨天,走路比较慢。”
“我靠。”陆承风是知道他膝盖的,听他这么说,顿觉良心受谴责,“你是想我大半夜睡不着你就直说。”
陆承风走过来,拍拍李潇的肩。
男
人身上的味道扑面而来,就那么一瞬间,那股浓烈熟悉的檀香味,像是风暴般侵袭了他大脑。
李潇一愣,突然低了声音:“你身上…….……的味道。”
陆承风还以为他在夸他,笑说:“好吧,我新买的香水,主调是檀香,是不是有种装装的感觉......你怎么了?”
他看眼前男人神情很不好看,不禁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李潇指尖苍白。
过了很久。
“没有。”
他拖着膝盖,慢腾腾往后退了两步:“没有。”
人潮汹涌的高铁站,喧哗鼎沸,然而有瞬间,他却好像觉得所有风声人声,一刹那间全部静灭。
耳边只有一种静,一种如坠冰窖的寂静。
隔了半晌,又或者只是隔了几秒,那些声音重新一点点传回他的耳膜。
阴雨天,他觉得膝盖神经质地疼。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只是笑一笑:“就是觉得挺好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