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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乐游曲(五)

“他喜欢你!”

郁仪被他这个言论震惊到了:“你连他的面都没见过,这话可不敢乱说。”

“我没乱说,我是有凭据的。”秦酌将枕头换了个角度抱在怀里,“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这世上本就没有无凭无据的恨,也没有无凭无据的喜欢。你俩原本八竿子打不着,我还能说是他有惜才之心,可从那日他替你受罚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味。”

“我挨打,他怎么不替我受罚呢?”秦酌愤愤,“我也是在替你俩鸣不平啊。”

“这听上去不免荒唐了些。”郁仪叹了口气,“我和他说话的次数都加起来,还没有和你一半多。

“论迹不论心。你先别去看他是怎么想的,而是要看他怎么做的。”秦酌平日里就喜欢看话本,现下有了用武之地,“反正凭我直觉,我觉得他不对劲。”

他说不出个子丑寅卯,郁仪自然也不去和他分辩:“你伤药还有吗,陛下先前赐给我了一些,我都给你带来了。”

见自己的高见没有得到正主首肯,秦酌快快地点头:“谢谢你郁仪。”

“你先好好养伤,不要再操心我的事了。”郁仪莞尔,又替他把窗户打开透透气,“我回去了。”

“曹岑的事......”秦酌看着她道,“他到底是和咱们同一科出身,若在他身上出了舞弊的岔子,只怕你我都要受牵连。我这阵子养伤,你在宫里只怕难免要听闲话。”

“我有数,你放心。”郁仪走到门口,“改日再来看你。”

慈宁宫外的杏花已经落了大半。

张濯站在杏花树下时还能想起头一次在这瞧见郁仪的光景来。

小内侍掀开慈宁宫的门帘让里面的人出来,赵公绥气势汹汹地走到张濯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他:“张耀。你好大的胆子。”

他虽没有勃然大怒,却分明是求情未遂,受了太后好一顿申斥,自然是不痛快。

“不敢。”张濯素来恭谨,即便此刻赵公绥对他面露怒意,张濯仍心平气和道:“依我看,赵阁老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向娘娘进言,让娘娘宽恕曹岑。口供是提前都签好的,且汪又也已经死了,娘娘就算是要容情,也不能太过偏袒。这也会让娘娘心

里不痛快,怀疑赵阁老的居心。”

“你不知道曹岑是谁吗?”赵公绥切齿,“那日诏狱外,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

张濯笑:“答应赵阁老什么了,我竟不记得了。”

赵公绥哪里听不出张濯在与他打哑谜,终是冷笑一声:“张濯,你这是要和我这把老骨头作对了。你今年才入阁,胃口不免太大了,也不怕撑着自己吗?”

“曹岑不过是区区小卒,何至于让赵阁老对我作此等猜忌?”张濯淡淡道,“太后娘娘的信任没了才是真没了,赵阁老可别押错了宝。”

庐州曹家看似世代清贵,实则有累世之富,前些年曹氏不光出了盐运使,还有两位铁官和河道监管。都是从富得流油的地方出来的人,哪里有不沾油星的道理。这一次,赵公绥打通这个关节用了不少关系,曹家也愿意送一个晚辈入仕,也算是

在朝中能有自己人。

太后虽还不曾逮捕曹岑,却已将他严密看管起来。曹家对赵公绥的信任只怕更要江河日下。

他也明白,若他一力作保,拼尽全力,未必护不下曹岑。张濯是让他在太后的信任与曹家的支持之间做个选择罢了。

这招不算高明,却着实棘手。

逼得赵公绥不得不断尾求生。

往后不能说和曹家彻底决裂,只怕也很难再将关系恢复如初了。

赵公绥盯着张濯:“你来告诉我,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大齐、为了太后,还是为了她苏郁仪?”

听他这么问,张耀不由得勾唇:“若说为了大齐为了太后也就罢了,若说为了苏郁仪,她在同科制举,出了这样的事为了避嫌,只怕要在家赋闲一阵子了,恨我还来不及,哪里能说我是为了她呢?”

“胆子倒是不小。”赵公绥与他擦肩而过,“奈何不了你,难道我还奈何不了一个区区苏郁仪么?”

他沿着夹道扬长而去,张濯没有回头看他的背影,而是微微仰起头来。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落在他的脸上。

这是太平三年的夏天,暑热将至,山雨欲来。

*

因为科场舞弊一事,郁仪这几日都赋闲在家,几名女使都宽慰了她几句,郁仪心里倒是很平静,和过去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只等一个调查的结果。

孟司记安慰她说这事基本牵连不到她,但好歹要把样子做出来。

她也依照张濯说的,用不同笔体写了很多针砭此事的文章,挂在数座寺院的题板上。

刚巧牙行那边传来消息,说房契与地契已经交付好了,郁仪不便能搬进新房了。

时间来得凑巧,郁仪便开始零零星星地将自己的东西搬出宫去。

她东西看似不多,只是若真搬送起来,又要花好几日的功夫。刘司赞邓彤史都来帮她,还说北三所里的屋子暂且给她留着,若她哪天想回来,也能接着住下。

这一进院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就连灶都是新垒好的,明显是没用过,一点灰都没有。

她独自忙了一个时辰,将衣物被卧都收好,外头有人走进来,郁仪循声看去,张濯独自掖着手站在她的院子里。他穿着一见月白色的氅衣,衬着丽日晴天,倒是叫人眼前一亮。

她抹了抹手出门相迎:“张大人。”

郁仪挽着袖子,绑着裤腿,一副男孩儿打扮。

脸上蹭了一点灰,额头上有一层汗,耳垂上没有戴太后赏赐的耳坠子,而是戴了一对耳?。

“听说你在这置了宅子,我顺路来瞧瞧。”

张濯的住处并不在梧桐街上,也不知是如何顺的路。

“喜欢吗?”他看着她如是问道。

“自然是喜欢的。”灰尘进了眼睛里,郁仪下意识抬手去揉。

张濯见她手上沾了浮土,不由得微微蹙眉:“别动。”

他走到水缸前,里头还有半缸水。郁仪在他背后说:“没找到盛水的水瓢,一会儿我得去集市上买一把………………”

张濯从门后拿起一根葫芦瓢:“在这。”

“我竟没发觉。”郁仪惊讶道。

张濯左手舀了一瓢水向郁仪走过来,水珠子随着他的脚步,细细地跌落进尘土里。

“伸手。”

他的话像是有什么魔力,是不由分说又叫人听从的。郁仪便在张濯的注视下,缓缓伸出手来。

她就借着张濯倒下来的水将手上的灰尘洗尽。

“可要买个人来伺候你?”张濯问,“日后自己独立开了灶,衣食住行须得事事操心,不如找人牙子买两个清白干净的丫头来替你打点着。”

“说到这上面,我倒想起个逸闻。”郁仪找了快巾帕将手擦净,“过去好多人苦读书,又想找个人来伺候自己,常常用的一招便是''买妾''。”

“所谓买妾,不过是从穷人家里讨个清白朴实的女儿,白日里为他洗衣做饭,夜里暖床脚。只要花几两银子,就能买一条命来为他当牛做马。自古男人就算再穷,也都想要给自己讨个女人,可女人拼了一条命,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不嫁人。”

郁仪将张濯手里的水瓢接过来握在自己手上,“经过西街时我瞧见了有牙人在卖孩子,也就十几岁的小姑娘家,我去问过那牙人,她说这些不是留着伺候女人用的,如何也不肯卖给我......"

苏郁仪是个细致得又有些敏感的人。正因如此,她总是对所有人怀着一丝悲悯与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