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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乐游曲(一)

郁仪喝了药,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

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从外头传进来:“苏姐姐!”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永定公主的声音脆生生的,刘司赞和邓彤史都起身给永定公主行礼。

永定公主从外头跑进来,直接坐在了郁仪的床边:“不必行礼,我来看看你。”

又对着跪在面前的刘司赞邓彤史说:“你们也都起来。”

孟司记跟在她后面进来的,为永定公主解释:“是娘娘的意思,说若是公主今天觉得闷了,可以来北五所看你。”

她的目光落在郁仪脸上,声音轻下来:“娘娘这是叫你安心呢。”

若没有太后的允准,永定公主哪能有机会解了禁足来探望自己。分明是太后怕她心里委屈,所以假借公主之名来宽慰她。

刘司赞起身道:“既然有公主陪苏侍读,我们便先回去了,苏侍读好生歇着。”

待她们都走了,公主仰着头将郁仪的房间都打量了一番,似有不满:“你平日里就住在这么个地方吗?”

郁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下官倒觉得挺好的。”

屋顶不会漏雨,窗户朝着正南,花木扶疏。已经是过去想过都过不了的好日子了。

永定公主皱皱鼻子小声道:“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可把我闷坏了。”

她平时只在孟司记她们面前装得贤良淑德,到了郁仪面前便似换了个人:“孟司记给我每天将两个时辰的《女训》,说什么“女子所生之业,未尝不先服父兄,后事夫主,奉事公姑,教训子孙,听得我直打瞌睡。”

郁仪想了想,指着自己的书架说:“殿下劳您玉手,上面有一本《酉阳杂俎》,还有一本《海外三十六国志》。这两本书一个讲的是传说怪谈,另一本是海外奇闻逸事,殿下若觉得《女训》乏味,也可以看看这两本解闷。这些都是抄本,没有刻

成雕板,所以不太易得。”

永定公主听完眼睛一亮:“我听陛下说过《酉阳杂俎》,只是一直没看过。”说罢就跑到了郁仪的书架旁将这两本书挑出来,当作宝贝一样抱在怀里,“多谢苏姐姐。”

她唇红齿白,笑起来像是能发光似的,又不爱拿乔摆架子,平日宫里的内宫娥都很喜欢她。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说:“你不如早点在宫外买个宅子,这样我就可以和母后说去你府上玩了。你不知道,我现在要出宫只能去夷陵公主府玩,可江驸马也常在府上,很是不方便。”

说罢她又娇俏地吐了吐舌头:“要是我母后在,定然要说我叨扰你做事。”

郁仪莞尔道:“公主性子温和可爱,我怎么会觉得烦呢?”

“好了,我要回去了。”永定公主扬了扬怀里的两本书,“过几日还给苏姐姐。”

“好。”郁仪和煦道,“殿下慢走。”

望着永定公主的背影,郁仪心里也觉得欢快了很多。永定公主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富贵生活,也正是因为无数鼎铛玉石的供养,才造就了她不争不抢、热情纯良的性子。

郁仪也见过太多蝼蚁般的百姓,因一捧掺了沙的糙米争得头破血流。

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

不争,是因为从来没有失去过。

只有挣扎于生死与温饱之间的人,才会拼尽性命争夺能争夺的一切。

伏在床上的郁仪苦笑了一下。

如同永定公主那样,获得最纯粹的快乐,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太奢侈了。

如此太平地过了五日。

到了第六日时,郁仪已行走如常。

这几天太后都不曾传召她,倒是默许永定公主偶尔跑来和她说说话。

因为她拿给公主的两本书,公主只能私下里偷偷看,看得有什么疑虑,她便记下来找郁仪解惑。

她再也没提起过陆,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人,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日午后,张濯派人给郁仪传话,让她出宫一趟,说是答应她的事有了些眉目。

郁仪知道他说的是吴阅先的事。

按理说吴阅先受过廷杖后理应即刻踏上流放之路,但在太后的优容之下,为他宽限了七日,许他在京中略略将养身子,再离京赴广宁。

郁仪换了一身衣服,将那枚白玉?放入怀中,和孟司记打了一声招呼说若公主找她,告诉公主她出去了,便从东华门出了宫。

张濯的马车停在宫门外,成椿坐在车辕上百无聊赖地发呆。

看到郁仪,立刻清了清嗓子:“主子,苏侍读来了。”一面说一面对着郁仪挤眉弄眼。

张濯听成椿说话如此抑扬顿挫,掀开车帘冷冷道:“你阉得倒是挺干净,都不用十二监的刀匠费功夫,就能直接把你送进宫去。”

郁仪没听见他们主仆俩的对话,走到车边时就见成椿像是霜打的茄子,瓮声瓮气道:“苏侍读请。”

待郁仪在车上坐定了,不由得多问了张濯一句:“他怎么了?”

张濯靠在迎枕上,给郁仪倒了一杯茶,淡淡道:“他想为自己谋个升官发财的好前程,我有心要助他一臂之力。”

这话音才落,就听成椿在外头哀声道:“奴才知错了,再也不敢拿大人和苏………………”

后半句被他猛的咽了下去。

张濯打量了郁仪一番:“伤好了?”

“好了。”郁仪道,“前两日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到底还是你年轻。”张濯点了点茶盏,“今日不是顾渚紫笋,换了班章普洱,温补些。”

郁仪端起茶盏笑:“大人说这话,像是比下官大很多似的。

“大你十岁还不够吗?”张濯弯唇,“十岁都不止呢。”

郁仪已如过去般生龙活虎,倒是张濯身上的药气依然有些重。偶尔苍白着脸低低咳嗽两声,像是病还没好的样子。

她歉疚地对他道:“大人还没好全吗?”

“好多了。”他换了个姿势靠着,将放在手边的一个盒子递给她,“杏脯和糖炒栗子。”

郁仪接过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平日晚上也不吃东西的......”

张濯蹙着眉又咳了两声:“怎么,我的东西比不得旁人的?”

“不是。”郁仪见他不大舒服的样子,心中愧疚之意更盛,只得默默接过来,“多谢张大人。”

于半明半昧的灯影之下,张濯眼底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笑意,声音低且沉:“嗯。”

马车行过小半个时辰才停下。

张濯将郁仪带到了京郊的一处民房里。

面阔三间,左右是厢房,院子当中种了两棵石榴树,停着两只灰喜鹊。

院中是一口太平缸,团团荷叶下面是两尾肥嘟嘟的金鱼。

看上去倒是一派宁静祥和。

郁仪用试探的目光看向张濯,张濯对着她微微点头:“吴阅先在里头,为了能给他好生医治,这几日我都用一个死囚在狱中暂时顶替他。”

“但他执意去广宁,不肯改头换面。”

张濯的目光落在郁仪发间那根熟悉的木簪上,复又垂下眼:“我许诺你的事已经做完了,你承诺我的,可都还记得?”

郁仪说过,若拿到账簿,会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张濯。

她微微仰起头,感受着初夏的风拂过面颊。

鱼翻暗藻,莺管垂杨。

“好。”她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