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口吻里含着令人心安的爱意,这爱意亦浸满了他的双眸,令卫湘失神了一阵,继而也笑起来:“好。”她乖巧地点头,“有陛下在,臣妾什么都不怕。”
而后她接着梳妆,等她这厢梳妆妥帖,张为礼正巧入殿来禀,说步辇已备好了。卫湘随皇帝一并走出紫宸殿,抬眸见只有天子御辇,不禁心生计较。
“却辇之德”自汉时的班婕妤为始代代流传,如今已渐成后宫嫔妃彰显贤良淑德的“法宝”。
可她是无意装什么“”贤妃”的。贤这个字一旦立在头上,就必得装上一生一世,想想便劳累得紧,因而这“却辇之德”显然也并不适合她。
只是这典故既然连她这永巷出来的小宫女都知晓,他贵为天子就断不可能不知,倒更有可能已在后宫妃嫔身上见过数次,她若无所顾忌地就坐上去,不知是否会引他不快,那样也不值当。
卫湘美眸一转,就掩唇笑了。她笑音娇俏,即刻引得皇帝看过来,便见她低着眼帘,虽用帕子掩着,仍能看出桃腮杏眼尽含羞。察觉他的目光,她眼中的笑意与羞赧也并未淡去,只是低眉敛目地一福:“臣妾先告退了,陛下......可什么都别说!”
她说罢就往后退,才退半步就被他捉住手。
楚元煜不解地看着她:“辇都备好了,怎的突然就要走?眼见便要到开席的时辰,与朕同往不是正好?”
听他说出这句话,卫湘脸上的笑容顿时消退无踪。委屈之色旋即尽头眼底,闷了一闷,喃喃地埋怨:“陛下实不该说这话。”
楚元煜愈发不明:“怎么了?”
卫湘用力地一咬下唇,姿态看着委屈,也真的生疼,就顿时眼眶一红,看着更委屈了:“臣妾自幼就听班婕妤却辇之德的故事,却实在做不来那贤淑之人。陛下若不提,让臣妾逃了便也是了,偏这样提了,臣妾…………………………”她红红的眼眶抬起
来,望着他,一脸的为难,“臣妾也知贤惠乃妃妾之德,却又喜欢被陛下疼着宠着,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哈哈。”楚元煜笑了,边笑边摇头,又见她抬手抹泪,不由自主地将她搂进怀里,温声哄道,“谁告诉你贤惠乃妃妾之德?小湘别信那种鬼话。”
卫湘在他怀里啜泣:“这如何会是鬼话?陛下少哄臣妾才是。”
“哈哈,朕可不是哄你。”楚元煜耐心道,“朕与你既是两情相悦,就没有那许多条条框框。若硬要论什么妃之德,你记得这情分,好好陪在身边,咱们两个都自在舒服,便是你的“妾之德''了。”
卫湘因这话而怔了一怔:“还可这样算?”
楚元煜的笑意敛去几许,口吻变得恳切:“你想想,这话对不对?”
卫湘安静半晌,点了头:“臣妾听陛下的。”
他的笑意就又深了:“走吧,莫要耽搁了。”语毕松开了她,却仍牵着她的手,更顾及着她的情绪时时侧首看她,一路视若珍宝一般护她上了御辇。
长秋宫中,嫔妃已到了大半,虽尚未正式开席,殿中也已传了歌舞,嫔妃们三两结伴地说着话,满殿都填着莺声燕语。
这样的正宴都是一人一席,但开席之前,坐在一起凑个趣儿也不妨事。因而陶采女拉着身边年纪相仿的小宫女正玩骰子,凝与孟宝林坐在一起吃着葡萄听曲儿。正北面的正席有两个,为帝后所用,这会儿右席空着,皇后端坐在左侧那一席
上,正与敏宸妃搭话,夸敏宸妃今日所穿的银红色缎面袄子很衬肤色。
敏宸妃被夸得不大好意思,低眉笑道:“这是臣妾家中献进宫的,陛下便又顺手赏了臣妾。娘娘若瞧着好,臣妾便托家里寻些样式更大气的献予娘娘!”
皇后打趣说:“你这话放出来,本宫可不会与你客气的。”
敏宸妃杏目圆睁:“这个自然,臣妾也是真要为娘娘寻的!”
皇后笑意更添几许,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又言:“你对本宫的心意本宫知道。不过,本宫这边不缺这些,倒是谆太妃那边......为着南边的雪灾愁得合不上眼,你若有好东西,倒很该去尽一尽孝。”说着顿了顿,似又怕敏宸妃为难,续上一句,“只
是你家中既是皇商,碰上这灾年,恐怕也不好过,那当本宫没提过也罢,不可硬撑。"
敏宸妃正自一怔,才要说话,一声悠长的“陛下驾到??”灌进殿来,歌舞声、交谈声登时都停了,嫔妃们无不离席,肃容下拜。
皇后亦离席,绕过案桌,移步前迎。双方行至近处,卫湘先行止步,屈膝深福:“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略颔了颔首,遂向皇帝见礼,楚元煜颔首虚扶了一把,便与皇后一同入席,随口道了句:“免礼。”
众人皆落座入席,卫湘由琼芳扶起身,也去席上落座。
才刚坐定,就听敏宸妃笑道:“怨不得陛下迟迟不来,原是有卫妹妹相伴呢。”
卫湘一怔,正欲辩解,皇帝已失笑道:“倘若真是因美人在侧忘了时辰倒好,可惜并无这等美事。”
敏宸妃觑了卫湘一眼:“都一同来赴宴了,陛下倒不好意思认!”
皇帝长声一叹:“原是朕传了她去紫宸殿,可她刚到,户部便也来了,一边说雪灾难办,一边又要哭穷,议了许久。弄得朕顾不上她,她又不敢擅自离开,好不容易户部走了,也就到了宫宴的时辰,只得带她同来。”
卫湘微微凝神,觉得他这番解释实在琐碎,大有些不必要了。转念又想到他的“怜香惜玉”,便摸不准这般悉心解释是否也是因此而起。
许是因这番辞令太过坦诚,敏宸妃露出恍悟,叹道:“原是如此!”
皇后黛眉微蹙:“户部为给国库多留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惯来是会哭穷的,只是也该分清轻重。如今天灾当头,多一两银子就是几条人命,他们再如何想要俭省,也不该从这里扣。”
这话引得嫔妃们纷纷点头,皇帝的笑意却更苦涩起来:“皇后忧心万民,但此事......实不能怪户部。今年兵马的开销原就高些,秋时出了疫病,如今又是雪灾,户部给朕看了账,是真拿不出钱了。”他说着连连摇头,一喟,“腊八佳节,不说这些
了,开席吧。”
皇后闻言会意,识趣地不再说这些丧气事,举起酒盏,端庄笑言:“臣妾祝陛下朝务顺遂,愿大偃国泰民安。”
众嫔妃见状也皆举杯,口道:“臣妾祝陛下朝务顺遂,愿大偃国泰民安。”
是以雪灾之事暂且揭过不提,玉盘珍馐端入堂皇金殿,歌姬舞姬曼妙而至。只是,或许雪灾之事终究扰了兴致,皇帝始终兴致不高,后又因歌中的一句“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触景伤情,慨叹一场雪灾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
亡,子女再不能承欢父母膝下。
酒过三巡,皇帝有了些醉意,愈发显得黯然伤神,半晌的沉默之后,忽而道:“皇后,下旨命朕为太子时便得封者,于年初二回家省亲吧。”
这话来得突然,令周遭几人都是一惊,如卫湘这样的小嫔妃虽离得远,并未听到这句,却看到几名高位宫嫔的诧异,不由都举目张望,意欲辨个究竟。
张为礼见状上前一步,无声挥退了歌舞姬,殿中安静下来,皇后沉息劝道:“陛下,嫔妃省亲礼数甚多,如今已是腊八了,恐怕各家都来不及准备。”
楚元煜惺忪的目光只投在酒盏上,笑了笑:“家人团圆,本不应有那么多礼数,况且正值雪灾,也不宜铺张,便传朕旨意,一切从简吧。”
皇后哑了哑,但见他心意已决,终未再劝,应道:“诺,臣妾遵旨。”语中一顿,又道,“那便是......敏宸妃、恭妃、文婕妤与莲嫔回家省亲。”说着睇了清妃一眼,“清妃妹妹虽不是东宫旧人,入宫却比大选入宫的姐妹也要早些,不如也回去看
看,一解思念之苦。”
卫湘听得眉心轻跳,暗叹皇后这话答得妙极。
倘使她不这般细说,依着圣旨,这省亲嫔妃中便没有清妃,却有另外两人??陈宝林与闵淑女。
这二人里,闵淑女已双亲皆亡,如今只承欢谆太妃膝下,不提省亲的事也就罢了。陈宝林却尴尬得紧,她是公主生母却因毒害贵遭天子厌恶,省亲算不算她都欠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