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蚺王。”我淡淡启唇，“还真是稀客。”
青衣男子沐着朦胧月色，唇畔勾起一抹妖冶弧度，“深夜造访，叨扰蛇后了，不知蛇后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我考虑片刻，颔首应允：“前面的殿宇无人居住，但有几处亭子适合赏月，环境也安静，不如过去喝杯热茶”
青衣男子抿唇柔和一笑：“行。”
月光零落在灼灼花影上，透过花叶缝隙斑驳洒于莲花栩栩绽放的青石地砖砖面。
年轻的蚺王伸出骨节分明的玉手，从容揽袖为我倒茶，摇曳烛火在他右颊纹了紫青灵蛇的俊逸面庞上微微跳动，他彬彬有礼地为我斟了七分茶，倒也不拐弯抹角，上来便直入正题：
“靳少君，是蛇皇与蛇后的线人吧他并没有入魔。”
我一顿，不安的情绪只在心头漾起了一瞬，随即便被压了下去，“何以见得”
蚺王继续给自己添茶，态度坦诚：“我希望是这样，如若不是小王的线人，可供蛇后暂用，当然，如若蛇后放心的话。”
“你的线人”我狐疑地抬眸审视他，“本帝一时，竟弄不明白蚺王到底想要什么”
年轻蚺王举起茶盏，以茶代酒，碰了下我手边杯子，意味深长地凝视我，敞亮道：“帝尊，你知道。”
我挑眉，睨了眼杯中晃荡的朦胧月影，“想合作”
蚺王抿了口清茶，眼中有光渐亮：“帝尊以为，以少君那年轻的资历能骗得过那些老东西的眼睛么这段时日，小王的线人可是暗中帮衬了少君不少次”
“你既有线人，何不自己出手，得偿所愿”
“若可以，自不会等到今日。”
“你遇见了什么麻烦”
他昂头，叹息道：“我有位小姑姑，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心悦之人，从小我俩就相依为命，互相搀扶互相鼓励才走到今天，才能活到今日。
可百年前我那位丧尽天良的王兄被蛇皇斩首示众，蛇皇选定我为新蚺王后，拥护先蚺王一脉的那些老东西就以帮我小姑姑治病为由，将我小姑姑明摆着软禁在他们的地盘。
小王当然试过将小姑姑抢回来可是那些混账，又怎会让本王如意，他们给小姑姑喂了毒，这种毒每天都要靠他们的草药缓解毒性，但凡有一日未曾按时服用他们给的汤药，小姑姑就会心如刀绞全身虚汗痛不欲生。
本王的线人告诉本王，那是他们的祖传独门毒药，目前他还没有办法弄到毒药，我们无法研究毒药的成分，也不能找医仙配解药。
为了小姑姑的生命安全着想，我只能先让小姑姑留在龙潭虎穴中。”
说罢，他看向我，态度甚是真诚：“我要救小姑姑，你们要铲除祸患，我们联手，再合适不过。”
我拿起茶盏，无聊地在手中转着：“蚺王当真聪明，自己干不过，就想借我们的手如愿以偿。”
他笑笑，倒也不隐瞒：
“如今他们才是蛇皇的心腹大患，蛇族有他们，就还会重现百年前的乱局。
况且，当年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为了对付蛇皇，特意耗尽全部法力在蚺族留下一个可杀蛇皇的阵法，当年我那个不争气的王兄启动阵法，蛇皇可是九死一生才勉强从里面逃出来。
后来，虽说王兄被蛇皇陛下砍了，但那个法阵，却并没有完全破除，那个东西，一开始我爷爷的目标就是拉整个灵蛇山陪葬，好在，蠢王兄的脑子不行，只想干笑玄霄陛下。
现下的局势，我想蛇后应该已经在着手调查了，不久就会全部清楚。蠢王兄一次没成，马失前蹄，可不代表，第二次不会成功。
万一他现在脑子好使了，届时，整个蛇族都会迎来灭顶之灾。
蠢王兄若是找到机会复位，必定不会留本王和小姑姑。
本王与小姑姑，还有母妃，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已经熬过了十来万载，那种受制于人，被人当做牲口屈辱打骂的日子，本王已经过够了，本王更不会让母妃与小姑姑继续前半生的悲哀。
如果，蛇皇肯出手解决那些人，就相当于，给本王扫清了障碍，解决了掣肘本王的隐患，让本王，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此举对本王大大有益，本王当然会倾力相助，绝无保留。
再说，若蛇后蛇皇肯与本王合作，蚺族，有本王这个蚺王助蛇皇蛇后一臂之力，蛇后蛇皇也可省去不少麻烦。
这种对你我双方皆有利的合作，蛇后，何乐而不为呢”
我听罢，眉心舒展，挑了挑眉头，放下茶杯：“嗯，确实，这种你我皆对对方有利可图的合作关系，才是最稳固。”
他重新为我添满茶水，坦荡直白道：
“小王，愿与帝尊立神契，只要帝尊愿帮小王，将小王的小姑姑救出火海，小王便会尽全力协助帝尊与玄霄陛下清除先蚺王一党余孽。
待他日蚺族太平，玄霄陛下成功斩杀叛党，小王定永生永世忠于蛇皇陛下，不起二心，蛇皇与帝尊让小王坐稳王位，蚺族便会是蛇族绝对的忠臣
如违今日誓言，便让我整个蚺族，不得善终，阖族死于雷霆山崩之下，便让小王，永失所爱，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说着，举起手掌：“不知帝尊可愿与小王合作”
我扯了扯唇角：“你都已经如此表达诚意了，那本帝，愿意一试。”
抬掌与他一击，掌中神光相合，我道：
“自今日起，你我便是最忠实的合作伙伴，本帝给你你想要的，你也要给本帝，本帝想知道的，本帝会尽全力维护保证合作伙伴的利益，你我目标一致，今日结盟，永不背叛”
击掌成盟，契约已成。
我敛下神力收手，举起茶盏与他碰杯：“蚺王，今后多多指教。”
目的达成，他眼中也有了笑意：“不敢，应是小王今后多向帝尊请教。”
“既是盟友，那本帝有些话就不同你藏着掖着了。”
他饮了茶水，聪明道：
“蛇王宫内，有他们的奸细，不是别人，就是灵均圣女。
灵均圣女有把柄在蠢王兄手里，所以百年前，她才会帮着蠢王兄设计玄霄陛下。
这是她们之间的交易，蠢王兄用那个把柄要挟她拿玄霄陛下的行军计划图来换，她答应了，想借此机会与蠢王兄两清，不过，还有一个附带条件，就是杀了你。
追杀靳少君的那批人也是来自蚺族，并非蛇王宫。
蠢王兄被斩首后，也是因为灵均的关系，才已魂体成魔，蠢王兄现在，也许就在浮屠山。
灵均去见过蠢王兄两次，灵均如今修习的魔功，应该就是蠢王兄教的。
帝尊想不想知道，蠢王兄是用什么把柄要挟灵均的”
我提起兴趣：“嗯，洗耳恭听。”
蚺王讥讽地勾唇：“先蛇皇乃是应劫而亡，先蛇后，却是自尽。先蛇后自尽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幼年时期的灵均。”
我平静道：“难不成先蛇后的死和灵均有关系”
蚺王直言不讳：
“当年蛇王宫，有一则很隐晦的传闻，彼时玄霄陛下还是太子，师从前上古龙族龙君，太子殿下年满百岁就被送到龙族学习，那会子太子不在宫中，所以也不清楚这件事。
传闻中，蛇皇陛下在桃山遇见一位神女，与神女孤男寡女共渡三天三夜，神女的丈夫找到两人的时候，两人还不明不白的抱在一起，于是这事就被神女丈夫抖了出来。
蛇后也晓得这桩事，可蛇后自始至终都很信任自己的丈夫，蛇皇为抵蛇族天劫献祭元神时，蛇后含泪为丈夫护法，蛇皇命陨，蛇后伤心欲绝。
蛇后本身也在天劫中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可巧的是，那会子桃山神女正好诞下了一子。
蛇后她即便再怎样明事理，也是个女子，就暗中让人去查了这件事，取那孩子的神元，与自己亡夫对比。”
我正听着关键剧情呢，他突然止住不说了，勾得我心痒痒：“然后呢证明先蛇皇的清白了么”
蚺王摇头：“此事没有结果，因为次日蛇后便被发现暴毙在寝宫中，其实也不是暴毙，而是蛇后伤心欲绝之下，不肯稳固神魂，任自己的魂体消散，蛇后，是自杀。
不过蛇后死前并没有告诉玄霄陛下这些事，因此所有人都以为，蛇后是追随蛇皇而去了。
我知道这些，还是因为百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我无意撞见灵均与王兄秘密相会，王兄提起这回事，说到她是最后一个见蛇后的人时，灵均显然慌乱失措了。
且王兄只要一提这件事，灵均就会百依百顺，那时候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我成为蚺王，特意去追查了这件事，才知道蛇王宫内当年的情形。
蛇后若真是为情所困才自绝，倒是最好的结果，但怕就怕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帝尊乃是神帝之首，监察诸神的灵帝，相信以帝尊的手段，查一查桃山神女的孩子与玄霄陛下是不是亲兄弟，没什么难处。”
我明白他的意思，扭头与身后的红菱道：“让天圆阁，去秘密调查桃山神女之事。”
红菱低头领命：“是”
“小王再同帝尊说个八卦，蚺族王室向来喜乱搞，他们的眼中没有伦理，我那位王兄可是爱慕灵均姑姑而不得，灵均姑姑修炼的那种魔功，想迅速大成，最好的方法就是双修。”
双修
我差些一口茶呛住，他们蚺族的男子都喜欢比自己大一辈的
蚺王喜欢他的小姑姑我还能接受，反正那位郡主是养女，姑姑又不是亲姑姑。
可灵均，是先蚺王的亲大姑啊。
蚺族的口味，真是震惊我三百年
不过，说来也正常，蚺族本就是妖魔性极重的族落，兽性还没有完全摈弃在普通未开智的蛇群里，本就没有伦理观念，就算是亲兄妹，亲姐弟，也能乱成一团。
这位还算合格的盟友同我交代完有用信息后就悄然又离开了蛇王宫，回清玄殿的路上，我琢磨了很久，关于先蛇后的那桩事
如果玄霄母亲的死因确实与灵均有关，那先蚺王，也着实可以用这个把柄威胁灵均。
灵均心仪玄霄，肯定不希望玄霄知道，是她害死了玄霄母亲。
上古玄蛇一脉都是死心眼，心地善良没那么多花花肠子，玄霄的父亲出轨我是不太相信。
回清玄殿我并没看见玄霄，也不知他究竟跑哪去了，天已经很晚了，我实在瞌睡得不行，就先找床窝进去睡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今天总和人吵架给我吵得脑神经过于活跃了，我一闭眼，就陷入了梦境的无底深渊
那个梦里，有玄霄抱着我依依不舍道：“卿卿，等我回来，我很快就回来，别担心，我会平安。”
我将一枚平安扣香囊系在他的腰带上，无声地伏在他肩头流泪。
他红着双眸不敢看我，安抚我的嗓音略带沙哑：“笨丫头，再这样，本座就不想走了乖，等我回来我带你到人间玩，带你去买桃花风铃，陪你吃你喜欢吃的糕点。”
还有浑身是血的靳九重被人拎着尾巴倒提起来，撕心裂肺地冲我吼：“绾绾，走啊走”
那魁梧的大汉从腰上抽出长刀，刀口来回在靳九重一条尾巴上剌，生生割断了靳九重一条白尾。
“绾绾走，不要管我，走”他似用尽了一生的力气，紫眸蒙上了一层氤氲水色。
灵均的影子缓缓出现在云雾深处，手中拿着扎满倒刺的软鞭，恶狠狠地咬牙冲我狰狞骂道：“就凭你，也想和我抢我杀了你，打死你”
有女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样让她死掉，未免也太便宜了她殿下，留她的尸体在万一被陛下寻到，恐怕对殿下不利。
况且，她是人，若让她的魂入了地府，转世轮回仍会有记载，到时陛下若循着她的踪迹去找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你的意思是”
“魂飞魄散，才是真正的溟灭于世间。”
“魂飞魄散，是啊，只有魂飞魄散，才是真正的消失，无踪无迹”
痛不欲生的我伸出一只染满血迹的手，疼到极致，却张嘴喊不出一个字
孩子，我的孩子
“娘、娘”
“娘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
“娘亲我好疼”
孩童稚嫩的嗓音从头顶铺天盖地地覆压下来，我孤独失措地昂头，四处寻找那声音来源，目光穿过春日灼灼桃花，冬日皑皑白雪
“宝宝，宝宝你在哪啊你在哪儿啊”
我嘶声呼喊，依旧没能找到孩子的身影，极度心慌意乱时，头顶又传来孩子的呜咽哭声：
“娘，宝宝不想走，娘，宝宝疼娘，你为什么不要宝宝，娘，宝宝好难受，不想离开娘”
“宝宝”
我拼命想找到宝宝的影子，拔腿就往无尽的云雾中奔跑，可跑着跑着，却蓦然惊醒
“宝宝，宝宝你要去哪儿，宝宝”
“月儿。”
颤抖冰冷的身子迅速被一个温暖怀抱按进去，身侧男人紧张地将我搂住，着急轻哄：“没事了，月儿，是梦，是梦，别害怕。”
我眼角还挂着凉津津的泪，听见他的声音，更加疯狂地一把用力推开他，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月儿，你怎么了你要去哪”他不放心，害怕地又从后将我抱住，双臂紧紧箍住我的腰不敢放。
我情绪失控，周身神息动荡不稳，化出自己的随身长剑怒不可遏地气喘吁吁大吼：“老娘去劈死灵均，为我儿子报仇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月儿”他抖着声耐心安慰我：“别怕，是梦，都过去了，你别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他低头压在我的肩上，眼角余温顷刻濡湿了我的肩膀。
我克制不住的浑身都在抖，镇静不下来的继续挣扎：
“对不起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我儿子没了、没了
我儿子还那么小，墨玄霄你知道吗，活活被灵均用鞭子，抽没的
那也是你儿子啊，你怎么忍心放开我我去杀了灵均，杀了她”
“你魂魄上的鞭伤，是她打的”他瞬间怔住，搂在我腰上的手臂也不由松了几分力度，“果然是她，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对付你们母子”
我趁着他走神猛地挣开他，从床榻上下去，穿着一层里衣就提剑阔步冲出去。
但没想到殿门刚打开，我就被倏然出现在门外的凤川给一把搂住了腰控制住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