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仪”
他的意思是爱别离这场梦里他肯定会见到我,而爱别离这场梦的结局注定是生离死别。
所以他怕失去我,怕自己因为我而定力不足,被困梦中无法解脱,才要我说心仪他。
这样,他要是能记住这句话,或许就可以想起我还在等他
他这是在给自己一个希望。
我趴在他肩上深吸一口气,搂住他的窄腰认真无比地说:
“玄霄,我喜欢你的。你快点出梦来接我,回家你还要陪我过生日呢。”
他无声地将我往怀里按住,阖目心满意足,“嗯,月儿,你也要记得,不管你是谁,喜欢过什么人,墨玄霄都会等你。”
“没有喜欢过别人,我只喜欢过你,墨玄霄,只有你啊”
“吾妻挚爱,苏弦月”
恍惚时,桃花不再,他也消失了踪迹,我怀里空空如也
明媚的阳光照射在我的脸上,神识模糊忽又清明。
我好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只是梦醒,梦中的一切全然化作桃花被风吹散了。
“公主,你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连公主也要离奴婢而去
公主你别伤心了,天下男人一般负心,陈世子咱不要了
公主我们跑吧,这国师府就是个吃人的人间炼狱,我们夜里翻墙跑,去江南,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们主仆俩相依为命,奴婢可以做绣娘,奴婢做菜也极为可口,到了江南我们去开家小饭馆,或者我卖绣品,都可以养活你的,公主”
小丫鬟扑在我身上哭得脸色煞白,嘴唇乌青。
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是大兴朝的二公主,也是自幼被送来国师府监管的灾星。
灾星,呵,不过是父皇眼里容不下我的一个借口罢了。
我的父皇,是大兴朝最为英明神武深受百姓爱戴的英武帝,他是百姓口口称赞的明君圣主,他视天下苍生皆为自己的子民,他连对御花园的一窝小麻雀都有怜悯之心。
却唯独,厌恶我的存在。
只因我母亲曾挑拨他与发妻皇后的感情,且设计用药迷晕他有了我。
所以他便在我刚呱呱落地,便秘密处死了我的母亲,还要钦天监对外宣扬我这个二公主是大兴朝的灾星,须得终身监禁才能避免我兴风作浪危害世人。
他恨我母亲,我母亲至死都没得他一个帝妃封号,他说看见我就会令他想起那个让他恶心无比,痛心无比的夜晚
毕竟那个夜晚,他不仅失身于我母亲,我母亲还故意让人把皇后骗过去,亲眼见证了他的背叛,皇后一气之下就爬上上阳门,从高楼上跳了下去。
后来,皇后虽然勉强捡回一条性命,可腹中三个月大的胎儿却没保住。
打那时开始,父皇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报复我母亲给皇后解气。
终于,他等到了我母亲临盆。
他命宫中医官给我母亲接生,务必保证胎儿安全。
孩子生下来不过一刻钟,他便令女官们用白绫将我母亲活活勒死在产房内。
至于我,他说念及我好歹是他的亲生骨肉,就开恩下旨令我永生监禁国师府。
如今这大兴朝,如他所愿,人人都说我是妖孽祸端,我虽名分上是大兴朝二公主,可实际上却是民间百姓嘴里口诛笔伐的灾星祸水。
尤其是他们无意发现我的面容和宫内的嫡公主有七八分相似,就更加断定我是会画人皮的妖女
曾经,我也以为即便身困这铜墙铁壁铸成的国师府牢笼,我身边也至少还有最后一缕温暖支撑着我活下去
那个人就是镇国侯府的陈世子。
他是国师闭关修炼前收的门内弟子,也是奉命看管我的小国师
我们自幼便在一起玩闹,我是他养大的。
因为有他在,我这些年的生活过得并不苦
所有人都嫌弃我肮脏是不容于世的妖女,只有他才会拿着干净手帕耐心擦着我的手,用温暖掌心扫去我脸颊滚烫泪珠,温柔告诉我:
“阿鸾不脏,阿鸾是世上最漂亮的小仙女,才不是妖女呢。别人不想让阿鸾活,阿鸾自己得为自己而活。”
他说:“若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世上的种种困难艰辛在她眼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别害怕,无论前路多少风雨,你始终有我在身畔,清泽,永远陪着阿鸾。”
十三岁那年我生了场重病,遗忘了一部分记忆,劫后余生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他红着眼眶揽我入怀呜咽着诉说对我的思念时,纵是我已不记得他,可还是情不自禁地抬手搂住了他。
他费尽心思才在国师府的书房内翻到找回我丢失的那部分记忆的方法,我恢复记忆后他也曾激动地同我说:他最怕,我忘记了他,只要能记起来,让他折寿又何妨。我若忘记他,他生不如死。
我也是因他这句话而怦然心动的,后来这几年,他每天无论再忙都会抽出一点时间来见我,陪我聊天,喂我吃药,和我讲府外的趣闻。
他教我识字,握着我的手用桃花枝教我练剑,他对我温柔至极,看着我的眼神里,永远那般明媚如水。
我不是没有妄想过有朝一日能嫁给他,做他的妻,光明正大地陪在他身边朝朝暮暮。
可我与他的身份,终究是云泥之别。
他可是镇国侯府的世子,我又是什么身份一个无名无分的荡妇生的孤女罢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如何能配得上他
我想,此生若是能以知己好友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守他一世就够了。
我不是没有设想过假若有一天他有了心爱的女人我该如何自处,可我总欺骗自己,这一日或许还远
万万没想到,来的竟是这样快。
他爱的女人,竟然还是我的姐姐
当朝嫡公主,明凰。
半个月前明凰公主得了一场大病,那是父皇头次宣我入宫。
御花园的桃花树下,我亲眼看见被自己放在心里多年的男子满眼深情地将一朵桃花别在了那名与我有七片灼红的凤凰花花瓣
也是那一刹,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被清泽藏在锦盒里的那幅画像,画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姐姐。
宫女们见我愣住却忍不住讥讽出声:
“明凰公主可是陛下与皇后放在掌心娇宠的嫡公主,陈世子自幼就与我们公主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陈世子与公主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这个画皮妖女最好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别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公主是天上璀璨出尘的星星,你是下贱肮脏的妖女,别用这种令人作呕的眼神看陈世子与公主,不然我们求陛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原来清泽哥哥自小就认识明凰公主,和她感情甚笃。
我的整颗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般,连喘口气都阵阵抽痛。
许是被他二人放在明面上的情义打击得太厉害,我去面见父皇时,走了神。
父皇便用玉玺狠狠砸向我,把我砸得头破血流。
“让你蒙面来见朕,是不想你污了朕凰儿的眼朕的凰儿何等金尊玉贵,真不知道你那个死娘当初是用了什么方法让你与朕的凰儿面容有八分相似
活着膈应朕,死了还留个孽障来碍朕的眼朕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同不同意给凰儿换血”
我额角的鲜血濡湿了耳鬓的薄纱,时隔十次抬眼,认真凝视我这位英明神武,棱角分明,年过四十依旧俊逸不凡的父皇,裂开嘴角,冒着大不敬之罪苦笑反问:
“我娘膈应你,我也碍你眼,为什么当初我出生时,你没有捂死我呢哦,也对,我要是死了就没人给你的凰儿换血了。父皇,我也不想做你女儿的,我也不想来到这个世上的。”
大抵我的语气过于凄凉淡漠,高高在上的父皇脊背微僵,面无表情地沉默了极久,最后,一挥袖子让太监把我丢出去,字字冷酷残忍:
“小国师已经算过,两个月后的初三,是凤凰诞生日,彼时换血便能保朕的凰儿百岁无忧。你老老实实在国师府待着,两个月后朕会命人前去拿你你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
他说,拿我。
我是公主,亦是罪犯。
那天出宫,陈清泽追上了我,把我硬扯上了他的马车。
他怜惜地掏出染着淡淡桃花香的干净手帕给我擦拭额头血,在马车内低声抱怨着我父皇:
“陛下也真是,你好歹也是他亲女儿,他怎能将你砸成这样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鸾儿,你受苦了。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陛下改变心意的,我不会、舍弃你”
他那副情意绵绵,心疼至极的模样,若换做往日确可让我心跳加速心中暗喜,可彼时瞧着却觉得虚伪至极,甚至有些抵触。
那是我第一次对他产生抵触心理,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瞧瞧,这人世间的情爱果然是经不起考验的,一旦揭开那层刻意被装饰得美好的表皮,露出里面那不堪入目的丑陋本质,再深的情义,也会被磋磨得荡然无存。
回来以后我并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在不死心地寻找他爱明凰的证据。
苍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还是在莺儿的帮助下,知道了所有真相
他送给我的黄玉,明凰公主两年前就有一枚一模一样的,而我这枚是他给明凰亲手雕琢定情信物时,用剩下的边角料。
怪不得里面有条明显的裂痕,他竟还骗我,说此玉,是他的祖传之物。
莺儿把玉佩拿出去给宫中的姐姐只瞧了一眼,便被她认出是明凰公主的物件。
今年上元节,他偷偷带我出国师府,见我喜欢街上的并蒂莲花灯,当晚就偷偷把灯买了回来挂在我的床头,次日我醒来见到花灯,开心的不得了
只是那花灯,却不是并蒂莲,而是单莲花灯。他和我说,他那晚去得迟了,并蒂莲花灯被人提前买走了。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把那盏莲花灯当做宝贝一样日日挂在床前屏风上,每晚瞧着入睡
然,我万万没想到,当初购买并蒂花灯的人,也是他,只是那盏花灯被他连夜赶在宫门下钥前,送进了明凰公主的寝宫。
他为我画的每一幅画像,眉心都有一朵花钿,可明明我最不喜欢贴花钿。
亲眼见到我那位姐姐明凰公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画的,从始至终都不是我。
他只是在透过我,遥望另一个牵动他心扉的人。
月末的夜晚,我偷偷摸去了他的寝居,听到了他和侍卫的讲话。
“明鸾公主最近有点不对劲,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本世子和凰儿的事她迟早会知道,你,看紧点,别出差池凰儿换血的事,不容有失。”
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没有一丝温度。
后来,我郁结在心呕了血,大夫说是心病,除非自己能想通,不然无人能救。
我抱着莺儿大哭了一次,随后在房内点了火,将他送的花灯画像全烧了。
既是从未得到,那我应该庆幸,现在回头还不晚。
今晨,我那位金尊玉贵的嫡公主姐姐竟然带着浩浩荡荡的公主仪仗来了国师府。
明为探望,实则却是来挑衅,我不知道她堂堂公主是怎么做到满嘴粗俗话的,我麻痹的听着她羞辱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再忍忍,再忍忍她就走了
可她却在清泽出现的那一刻,突然自己往后倒去。
接下来的混乱场面我因为生着病受不住一点吵,头晕眼花的捂着脑袋根本没看清。
恍惚中只见到清泽失了魂般着急奔向明凰公主,公主的贴身丫鬟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告着状,明凰公主口口声声说着:
“清泽哥哥,妹妹只是被气昏了头你别怪她,是我不好,我不该来见妹妹。”
陈清泽越听越恼火,赤红着眼突然靠近,抬手就狠狠掴了我一巴掌
我心中一痛,蓦然喷出一口血。
莺儿及时抱住了我要倒下的身躯。
陈清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瞬的紧张。
“鸾儿”
他想来抱我,可宫女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叫了起来:“不好了世子爷,公主晕了”
他闻言,不假思索地转身就跑去搂住了公主。
“凰儿,凰儿凰儿你醒醒,别吓唬我”
在他心中,终归明凰才是那个挚爱之人。
浑浑噩噩清醒过来,我沐着春日暖阳,伸手抹去莺儿脸上的泪痕。
“走我可是戴罪之身,能往何处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大兴朝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的。”
莺儿趴在我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可是公主,陈世子他怎么说变心就变心了呢您昏迷了一天,他也在宫内陪了明凰公主一天分明之前,他还是最紧张公主,怎么突然就变样了”
“这世上并没有突然的变心,不过是从头到尾,我们都沦陷在他编织的美梦中罢了。”
与他青梅竹马的是明凰公主,被他赠送定情信物的是明凰公主。
他待我好,也许就是在等我为他心上人换血的这天吧。
晚上,他裹着一身春夜寒意回了国师府,见我倚在窗前看桃花,便坐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对不起鸾儿,我不是故意要打你我是怕公主怪罪命人惩罚,我出手,总好过宫内那些嬷嬷。
更何况,陛下本就想让你给明凰公主换血,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鸾儿,你相信我。”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给我红肿脸颊上药,一边哽咽着自责。
那视我如珠似宝的眼神,差一点就真骗过了我。
我僵着脖子呼出两口寒息,望着窗外桃花低吟:“可换血这个法子,不就是你提出来的吗”
他一怔,手里药瓶哐当掉落在木质地板上。
他慌了抓住我的手妄图狡辩:“鸾儿你听我解释,我没有”
我甩掉他的手,语气冰冷:“夜深了,清泽哥哥还是回寝居吧,我累了,想歇息。”
他望着我欲言又止,双手紧攥成拳,良久,才压抑着眼底暗潮起身离去:“鸾儿,好好休息。”
走至屏风前,望着空荡荡的屏风一角,他突然激动:“我送你的花灯怎么、不见了”
我平静地淡淡道:“摔坏了,让人丢了。”
“那可是我送你的”
我叹气:“可我最开始想要的,并不是它。”
也许,他听懂了我的话外之音。
他愣在屏风前,看我的眼神格外悲凉。
没多久,他还是心虚的离开了我房间
莺儿点了一盘桃花香:“陈世子看公主的眼神还是这么情深似海,要不是亲眼见到他的所作所为,奴婢怕是也要相信陈世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主好。”
我裹紧身上的披风,心灰意冷:“戴着这张面具太久了,可能他自己也分不出戏里戏外了。”
往后三天,他自知心虚理亏,没有再每日来见我,只是偶尔会送些我喜欢吃的糕点与新奇的小玩意放在门槛外。
我让莺儿把他送来的东西全都丢去了后院喂狗。
他知道,但还是坚持不懈的日日往我门口送东西。
直到明凰公主再出现。
他们都说明凰公主回宫后,父皇与皇后知道我推了明凰公主的事大发雷霆,要把我送进大狱教训折磨,是明凰公主心善跪求父皇放了我,我这才逃过了一劫。
他们都在赞扬明凰公主的美德,唾弃我的恶毒。
所以在明凰公主提出要和带我上山礼佛祈福时,父皇心甚慰,直接一道圣旨命令我与陈清泽伴驾。
一路上陈清泽甚至连避讳都懒得做了,一双痴情目光在明凰公主的身上半分不敢挪,时不时询问明凰公主冷不冷,饿不饿。
我坐在马车右侧,形同虚无。
我想过明凰公主必然会借此次礼佛整出幺蛾子,果然,在回程路上就有一队蒙面杀手持刀追杀我们,还点名要拿明凰公主去做压寨夫人。
明凰公主被吓得花容失色,随行的大内侍卫就好像突然武功尽失,跑的跑,被杀的被杀。
陈清泽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亲自驾车于崎岖山路上狂跑,路上还挨了那些匪徒两刀。
眼见着前后都被大批匪徒给包围住了,陈清泽想冒险冲一把。
但那些山匪挥着大刀还在疯狂叫嚣着要明凰公主,明凰公主又吓得紧趴在他怀里不敢动,他需要一个诱饵去吸引匪徒的注意
于是,我就成了这个诱饵。
“鸾儿,你与凰儿长相八分相似,你过去他们肯定分不清你是谁。凰儿胆小,容易受到惊吓,她是陛下与皇后的掌上明珠,大兴朝唯一的公主,我不能让她在外面出事鸾儿,我会立马带人来救你的”
他同我说完这些,就眼神一狠,将我踹下了马车
“诸位好汉,明凰公主已经交给你们了,还请好汉给我们一条生路”
身子滚下马车的那一刻,我全身都像被摔骨裂了一般,疼到窒息,视线朦胧的望着那渐行渐远顺利脱困的马车,终是忍不住的痛心哽咽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