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咳嗽,他用手掩住嘴唇,在顾潇潇看来无做作。她的眉间划过一缕不经意的疏离,虽然转瞬即逝,但是细心的顾三井还是将它捕捉在眼底。他感觉她的表情,如同一根针扎在自己心。让他抽痛的心变成刺痛。
“潇潇,我们一起走走,可好?”顾三井用了商量的语气。
这个失职的爷爷,在自己孙女面前,不再是一个长者,而是犯了错误等待原谅的人。
顾三井用殷切的眼神看着顾潇潇,顾潇潇的一只耳朵戴着耳机,另一只耳朵的耳机则刚刚拔下来,用这只耳朵听自己的爷爷说话。
“好啊。”顾潇潇扬一扬眉,把双手插在衣袋里。随即从椅子站起来,顾三井见她起身,也慌忙站起,把自己和顾潇潇的椅子放回原位,然后走在她身旁。
顾潇潇走得很慢,随着耳机里歌曲的节奏,她的头一摇一摇的。此时的顾三井非常有耐心,他放慢脚步,与顾潇潇并肩走。
他们沿着林荫小道一直走,顾潇潇不问去哪儿,顾三井也不说。炎热的天气里,空气仿佛都凝滞了。顾三井不停地搓着手,想缓解一下气氛。一旁的顾潇潇用眼角的余光轻轻一瞥,早已心知肚明。
但她是何等聪明的女子,这许多年未曾相认的爷爷,尽管和他有交集,但是怎么会这么容易认下来!她故意让他尴尬,故意让他难堪。其实多年以后,当她想起这一幕,她才明白自己的内心。
自己的内心里,对爷爷怀有期待。因为心存期待,才会在希望没有达成的时候,表露出不满的情绪。试想一下,如果自己心里,压根儿没有这个父亲,那么他存在与否与自己何干,又何必故意为难他呢?只是这是多年以后,她才悟出来的。现在她仍然不懂自己的心。所以,当她看见顾三井,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的时候,她的眉间仍然是转瞬即逝的疏离。
顾三井认真看着她的脸,这个孩子与自己死去的儿子一样倔强。当他再次看见她眼的疏离时,仿佛被烫到了手,以最快的速度把烟头掐灭了。顾三井暗观察着这一切,心窃喜。只是她良好的教养,不允许她把窃喜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所以,她并不表露出来,脸依然淡淡的。她心里想着这是一个无声的较量,很显然,第一回合她赢了。
“潇潇,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想你的父亲吗?”顾三井终于忍不住,同顾潇潇说话。顾潇潇沉浸在歌声,此时却被爷爷的一句话拉回到从前。当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一句一句呼唤着“爸爸”;当我想要零食和玩具的时候,我想有一个爸爸;当同学们嘲笑我是“野孩子”的时候,我希望爸爸能够告诉他们,我不是“野孩子”;当别人的爸爸妈妈陪孩子一起,其乐融融的时候,爸爸一直缺席……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顾潇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哽咽。她抬起头仰望天空,因为妈妈告诉过她,抬起头来仰望天空,能把眼泪逼回去。她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的她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谁知道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当她需要父亲的时候,父亲又在哪儿呢?她不想自己的心理防线,这么轻而易举被打破。
顾三井轻轻叹一口气,他的手又朝口袋摸去,那里装着烟和打火机。这许多年,烟貌似成了他的精神食粮。难过的时候,遇到困难的时候,有压力的时候,他都会点燃一支。这些负面情绪,仿佛会随着飘起的烟雾四散。但他的手却停住了,他想起了顾潇雅眼的疏离。
“潇潇,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顾三井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他不是说“爷爷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因为他明白,要让顾潇潇在心里接受“爷爷”这个称谓,有一些难度,更不能一蹴而。他并不奢望顾潇潇一下子接受自己,这许多年未曾谋面未曾相认,自己在顾潇潇心,一定不像一个爷爷。既然自己做的不好,又凭什么要求顾潇潇原谅自己呢?
顾潇潇听着他的声音,鼻子发酸。为自己,也为他。为自己这许多年所受的苦,为他如此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放低姿态。如果当初,他没有抛弃自己的父亲,那么父亲也不会出车祸死掉,那么会是一种什么结果?但是,没有如果。
顾潇潇选择不说话。眼前的处境,她的思绪凌乱,她只想躲进自己的壳,舔着自己的伤口。即使顾三井是自己的爷爷,她的内心里仍然是抵触的,她不容许别人向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