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晟来电话时,在花家后院,老夫人床前。
花晟跪在地上,脸上有伤,身上也缠着绷带,眸色赤红,一字一顿,“你奶奶,去了。清祀,你奶奶她去了。”
花清祀当时在东都,穿着一身黑,带白色头花,盯着董仁杰的遗照发呆。事情发生得太快,花清祀还没缓过神来,就接到花晟电话。
她目光呆滞,眼泪断了线,很难理解话中内容。
奶奶,怎么会死呢。
虽然年龄大了,一直有病在身,可将养得很好,定期做检查控制得很好,怎么会病呢
参加董仁杰葬礼的不少,目前凶手没找到,冲着盛白衣面子来吊唁的人并不少,偌大的殡仪馆喧哗吵闹不休。
“安静”
花清祀嗫嚅着,头疼到快要炸开。
“安静”
她声音太小了,呆滞的眸光果然森冷刺骨的红,“安静,安静,安静”
嘭
花清祀摔了什么东西,伴随她歇斯底里的大吼。
“安静”
喧哗吵闹的大厅猛地寂静无声。
盛白衣在跟江晚意说事,元词在帮忙招呼宾客,花清祀接到电话时身边空无一人,没人知道情绪低落的她怎么忽然就崩溃了。
“祀儿。”盛白衣疾步过来,握住她手腕时,只觉得一阵刺骨冰凉,“祀儿,怎么了,跟九哥说。”
花清祀张了好几次嘴,太过震撼悲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可他攥着盛白衣的手却是生生在他手腕上抓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
盛白衣心疼不已,把她抱在怀里,去拿嵌在她掌心的手机,好费劲儿才拿出来,通讯录里刚刚有个花晟来的电话。
他不太明白,是什么事闻韶脚步急促从屋外进来,拿着电话和一条刚收到的消息。
“九爷”
盛白衣瞥了眼,当即明白过来,眸色一沉,“联系机场,马上回江南。”
“祀儿,我们现在就回去。”
感情还是有区分的,在南洋,得知董仁杰被杀的消息,除,震惊意外,花清祀当时就嚎啕大哭起来,哭比不哭要好。
这次,花清祀也哭了,无声地哭泣,所有的悲伤憋在胸口为难折磨自己。
江晚意跟元词留下,负责董仁杰的身后事,盛白衣带着花清祀当天赶回江南,悲伤太过的花清祀成了哑巴,只掉眼泪不说话,也没情绪起伏波动,身体的温度一直很低。
盛白衣想尽办法,都没能让她开口。
从东都回江南,花清祀从没觉得路如此难走,每一步下都似生满荆棘一步一个血脚印,明明几百公里,飞机不过几小时,却无尽绵延,翻山越岭,看不到尽头。
在南洋时,还跟奶奶视频电话,沈青釉也平安苏醒,其中还聊了些婚礼事宜,两位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相谈甚欢,好似明天就要结婚。
奶奶兴致起了,还聊了几句婚嫁服的事,总而言之一切都很好,好的如今回想起来每个字都是毒药,刀尖,细绳,混合在一起分分秒秒的凌迟取她性命。
“九爷,到了”闻韶回头,瞥着木讷的花清祀,亲人丧命的痛闻韶是体验过,了解那种切肤之痛,所以理解花清祀的心情。
“祀儿。”盛白衣声音好软,握着她冰块一般的手,“我们到家了,祀儿。”
这还是家吗
从花清祀懂事起,花家就没有过世的长辈,如果不是节日花家的门庭是一派古拙冷清,遇上假日必定是热闹喜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挂满了白绫,堆满了百花。
那种无法言喻的悲伤感隔着时年良久的墙壁涌出来。
闻韶已经下车开了后座的门,俯低身体,递上胳膊,“花小姐。”
花清祀眼中没有别的东西,盯着白茫茫的门口,是门口迎客的佣人看到才上前,悲戚了喊了她一声。
“三小姐。”
一个三小姐把花清祀喊回神,她拨开闻韶的手下了车,素色的衣服还没换,一丝不苟盘着的头发簪了一朵白花。
脸色一点血色不见。
“三小姐。”佣人见了她,眼睛一下就红了,“您终于回来了,快去看看三爷吧。”
花清祀没说话,站在门口,理了理衣服,头发确定自己没有狼狈,穿着得体,才拎起一点裙摆,每一步,每个动作标准得就像老夫人教的那样。
第一步台阶前,花清祀俯身跪地,连跪拜的姿势都是教科书般,盛白衣在她身后半步跟着下跪。
进了门,绕过照壁,穿过天井,游廊。
奢华无比的花家,都是一片刺目的白色,前来吊唁的宾客三三两两的分散,在交头接耳说什么,在看见花清祀那一刻突然闭嘴,眼神跟着她。
闻韶跟明睿在后面。
“我去打听一下。”
闻韶嗯了声,提醒他,“不要闹事,给九爷惹事。”
“知道。”
离主厅越近,花清祀的脚步越快,花家里的喧闹就像水流,从湍急逐渐缓和下来,慢慢的越来越小,到最后是半滴都没有。
好不容易走到主厅外的院子,堂屋中央摆着两具棺材,隔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看进去,摆了两张遗照。
一个是花老夫人,一个是随老夫人出嫁的陪嫁丫鬟余姨。
余姨这辈子,没有嫁人,就跟着老夫人,亲如姐妹,也把老夫人的孩子,孙子孙女当做自己的孩子在照看伺候。
老夫人过世,余姨悲伤过度,随小姐去了。
那种痛再度刺激着花清祀,她浑身发抖,一步一顿,盛白衣想要去搀扶,手臂在半空停下,嗓子发涩的看着她。
“清祀。”花晟在棺椁旁,披麻戴孝,满脸疲惫。
花清祀扑通一声跪下,哭着,发着抖,一步步跪着上台阶,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的,没有临终一面,没有电话。
这才多久啊,不过几天,视频里的奶奶还很健朗,在笑,在说她跟盛白衣的订婚,不可能的,不该是这样的。
“奶,奶奶”她做了几个小时的哑巴,在这时才嗓音沙哑的喊了出来,“奶奶,奶奶,不孝孙女回来了。”
“家中长辈在不远游,我不该,不该离开江南,不该,不该”
花清祀悲恸的的哭着,面对棺椁,面对遗照是那样无奈,就算是疾病突发她也应该在病床前尽最后一份孝。
可现在什么都没做到。
“慢着。”在离棺椁还有半米位置前,花辕从人群中走出来,面色不见半点悲戚,居高临下的拦着花清祀。
“你非我花家血脉,家母葬礼不欢迎外人参加。”
“方管家,把这位不知谁家血脉的小姐请出去,告诉下人未得花家邀请者一律不准入内。”
“花辕,你疯了”一直跪着的花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你疯了,清祀怎么不是花家人,他是幺弟的女儿,是我们亲侄女,你怎么敢说这话”
“老三,你大哥没有说错。”刘丽媛上前,拿出一份dna检测报告,里面是花清祀跟花璟的dna比对。
上面清楚的写着:没有血缘关系几个字。
“幺弟虽然过世,但血样医院一直有,这份dna报告是我去东厢找的头发,亲手送去医院。她的确不是幺弟的女儿。”
“放你妈的屁”花晟猩红的眼目眦欲裂,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拿过报告撕了个粉碎,“幺弟都去世二十多年,什么血样,什么dna检测。母亲才刚过世,你们就迫不及待的给清祀扣上污名想抢她手中的继承权。”
“就算母亲过世,还有我在,清祀就是我侄女,你们休想欺负她半分”
“三弟。”刘丽媛想要好言相劝,被花晟大力推开,他冲到花辕面前揪着他衣襟,露露凶光,“花辕我警告你,就算咱俩是兄弟,但你们敢欺负清祀我就跟你们拼命”
“老三。”花致也上前,把他从花辕身边拉开,“老三你冷静点,花清祀的确不是老幺的女儿,dna检测是我跟着一起做的,不止是老幺的血样,还有我跟大哥都同时做了血检,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不是花家的血脉,是母亲痛失儿子儿媳,前去东都处理身后世时抱回的一个孤儿,幺弟跟弟媳的那个孩子被迫早产身体不好早就夭折,没能活下来”
“母亲为了一个念想,在当地医院捡了个没人要的孩子”
“你他妈才是没人要的孩子。”花晟扭开身,一拳砸向花致,嘶吼咆哮,“你这脏嘴里在敢乱讲一个字,我扽直你舌头”
“东都是我跟母亲一起去,清祀早产身体不好的确抢救了几次,但幸运地活下来,带回江南以前做了所有检测,dna也检查过,清祀就是幺弟的孩子”
“她不是”花晟声音很大,花辕比他的声音还要大,面色是那样刻薄无情,此时此刻的花辕倒是有了做大哥的样子,“花清祀不是,这是母亲过世前亲口说的”
“花清祀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孤儿,被人丢弃的野种”
听到野种两字,盛白衣脸色骤变,给了个眼神,闻韶快步上前,众目睽睽之下赏了花辕一嘴巴子。
“花辕先生,请你对我未婚妻说话时注意用词。”盛白衣上前跟花清祀站在一起,脱下外套拢着她。
“你可以说她非花家血脉,却不能用卑劣的词语形容他。花老夫人过世,我并不想在花家造次,倘若你们不知收敛。别怪我翻脸无情”
闻韶这一巴掌扇得极重,花辕一时间头晕脑涨,眼冒金星,口中渗血。
“清祀就是我侄女,她就是花家血脉。”被刺激到花晟扭头,敌友不分,是一头张着利齿随时要撕咬人的恶兽。
“盛九爷,就算您权势滔天,也不管不到花家内部的事。花清祀却非花家血脉,因为她花家生了很多变故,我们不喜也不欢迎她。她既然是你未婚妻,就请你把人带走,莫要扰了两位老人清净。”
老夫人过世,大方拦下大权,此时的刘丽媛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质。
“你在置喙我未婚妻做事”盛白衣一眼瞪过去,万千刀刃,刀光剑影,寸寸凌迟锋利,只是一个眼神,刘丽媛就被吓退。
“九哥。”还跪着的花清祀抓了下他裤腿。
“我是回来拜别奶奶跟余奶奶的,能不能安静点,让我陪奶奶一会儿。”
盛白衣蹲下,心疼的看着她,捋了捋她散乱的碎发,“好,九哥不吵你,你好好陪一陪奶奶。”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