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正好六点。
叶清翎在楼下打包了一碗清汤面条, 她在川城那边长大，口味偏辣，但跟着时雨这么多年, 已经习惯了清淡的食物。
叶清翎一个人坐在茶几边, 没开灯，借着暖色的晚霞, 没滋没味地缓慢咀嚼。她无意间看见阳台上，毕业那天抱回来的花已经全部干枯了，斜阳洒过，显得尤其凋败。
叶清翎收回目光，专心吃面。
一两面，吃了半小时, 还剩下大半碗。
没有胃口。
眼看天就要黑了，叶清翎终于记得开灯，她站在阳台边, 看着外边一家家灯火逐渐亮起, 深邃黑瞳无神地动了动。
在公司里浑噩地拼命工作一个多月，忽然离开公司, 她竟然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
甚至连唱歌都不想了。
叶清翎发了许久的呆, 最终还是打开手机看了眼, 时雨还没有回她的消息。
她只是扫过一眼, 就再次将手机锁屏，打开电脑, 点开浏览器中，自己最常去的那个页面唱见直播区。
网络唱见的收入来源主要有两部分，一是商单，也就是和企业合作, 唱宣传曲一类的。二是直播，对于一名大热唱见来说，运气好的话，一场直播可以有六位数打赏。其余则是参加线下活动、视频平台分成等，也能有部分收入，但不多。
因为知道时雨的好恶她看不起娱乐圈，更看不起网络直播，前者在她眼中是下三滥的戏子，后者更是不入流。所以这些年，叶清翎从来没有直播过，但她喜欢看别的唱见直播，听他们的歌声。
叶清翎也因此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
而现在，排在唱见直播区人气榜第一的，就是叶清翎的朋友之一，也是邀请她加入合唱企划的那位唱见光萸。
叶清翎点了进去。
光萸正在唱一首安眠曲，没有露脸，屏幕上是歌词和弹幕、礼物滚动条。她的声音空灵，曲调温柔，如春日森林中的潺潺小溪。
叶清翎打赏一个礼物后，就趴在桌边，安静听着歌声，眼皮无力地垂下，手指跟着旋律在桌上轻轻敲打，跟着小声地哼唱起来。
光萸又接连唱了几首歌后，看了眼时间，伸个懒腰：“唔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啦，大家晚安。”
弹幕一片哀嚎：才八点
光萸女神不要走呜呜呜qaq
我还想听神仙唱歌，哭qq
光萸唇角勾起，无情地准备点击下播，却无意间在后台的礼物列表中，看见一个熟悉的id。
孤翎。
光萸眼睛一亮，暂时没有立刻下播，而是轻声问：“孤翎老师也在听”
弹幕立刻炸开了：什么孤翎女神也在直播间
孤翎啊啊啊啊
孤翎女神都有一个月没发新歌了，上一首歌还是三十八人的大合唱，我好想你啊
光萸在飞速闪动的弹幕中，眼尖地发现一条极不起眼的灰色弹幕。
孤翎：嗯，我在。
光萸对粉丝轻笑道：“我今天唱了一天也有些累了，既然孤翎老师在这儿，你们还想听歌的话，就去劝她直播好不好”
叶清翎：“”
还带这样的
尽管隔着电脑屏幕，另一头的叶清翎根本看不到这边的情况，但光萸还是对着“孤翎”的id一个鞠躬，双手合十，软绵绵撒娇道：“孤翎老师，你有空的话，直播唱唱歌好不好大家都想死你了，我带头给你刷礼物，当你的粉头，好不好嘛”
弹幕也是一片哀求的。
除此之外，还有人说想念她，有人表白，有人说担心她近况如何，有人发着祝福的话
叶清翎看着屏幕上刷过的一片片弹幕，疼了接近一天的心脏好像忽然被羽毛挠了一下似的，细微地痒了起来，手指也跟着微微颤抖。
她缓慢打字：我没直播过，不太会。
弹幕又被刷屏了，大家纷纷表示不会直播没问题，大家教她来
光萸也轻笑着说：“孤翎老师，你稍等一下，我这就给你发一份直播教程。”
那边响起键盘敲击的声音。
很快，叶清翎收到一份详细的直播攻略。
她有些紧张地咬了咬唇，打字：等我二十分钟。
“那我们在孤翎老师的直播间见，先拜拜啦。”在一片欢呼的弹幕中，光萸准时下播。
叶清翎跟着光萸的攻略摸索了一阵，下载直播软件、弹幕辅助软件，把麦克风和声卡连接到电脑上，最后调整好直播间的界面。
二十分钟后。
虽然还没开始直播，但叶清翎通过软件可以看到，弹幕已经开始刷屏了，还有人迫不及待地开了她房间的，光萸一个人就已经刷了上千元的深水炸弹。大家期待地聊着天，氛围欢快得不行。
叶清翎端坐在电脑面前，心跳如擂鼓。
这种激动、紧张的情绪，几乎盖过了心里的痛苦和空洞，她深呼吸几次，点击“开始直播”按钮。
黑色的屏幕有了色彩，弹幕瞬间炸开了。
啊啊啊啊孤翎女神我爱你类似的弹幕数都数不清，还有一排排礼物刷屏，祝贺她第一次直播。
“喂”叶清翎调整好声线，轻轻吐口气，声音清脆如银铃，尾音还带着些许酥麻的气泡感，“能听到吗”
能能能
孤翎女神的声音我终于又听到了啊啊啊啊还是直播我已经死了
叶清翎看着这些夸张的弹幕，心底的紧张逐渐消散，轻笑道：“你们点歌，还是我直接开始唱”
第一次直播的第一首歌，当然要女神自己选选最喜欢的
不单是第一首歌，每一首歌女神你都自己选你唱得开心就好，反正无论你唱什么，我们都喜欢
“嗯那我选一首。”叶清翎点开音乐软件，浏览了一下自己的歌单，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到“苦情歌”那一栏上。
她垂眸，眼角微微抽了抽，一只手触到心口处，感觉里边的心跳。
其实激动的感觉褪下去后，还是能感觉到心痛的，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空洞的疼。
苦情歌好像还挺应景的。
叶清翎选定了：“那第一首歌，就唱分手之后。”
伴奏响起，叶清翎随着音乐声，轻轻唱了起来。和刚才说话时清甜的声线相比，唱这首歌时，她的声音一下子没了甜，只剩下淡淡的苦。
她的歌声感情真挚，对气息的掌控也非常稳，各类小技巧更是运用得十分娴熟。
没有人不会被她的歌声打动。
一首歌唱完，直播间里的观众好像随着歌曲，经历了一对恋人的酸甜苦辣，最后细细回味，才发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苦。
礼物不断刷屏的同时，弹幕也哭成一团：呜呜呜我听哭了，孤翎女神太厉害了
叶清翎唇角勾起浅浅地笑，接着唱了第二首、第三首
离婚之后、分别之后、十年后、我曾喜欢ta
一溜的苦情歌。
叶清翎全情投入地唱着，所有积蓄的情绪委屈也好，痛苦也好，不甘也好，通通在歌声中释放出来。一首一首歌过去，她心里的苦痛好像也被稀释了一样。
到最后，叶清翎唱到嗓音嘶哑，泪流满面。
观众们也纷纷哭嚎
他们都跟着孤翎经历了什么啊
先是分手，再是离婚，还有破镜重圆再破境，恋人未满终归变朋友，我的爱人成了我嫂子
哭得人眼睛都痛得不行了好吧
叶清翎看着一片哭唧唧的弹幕，心虚愧疚地咳嗽两声，小声道：“你们等等啊，我去喝杯水，马上回来唱最后一首”
观众们：
就又害怕，又期待。
很快，叶清翎喝完水，调整好嗓子的状态，最后唱了首欢快的小情歌，在一片不舍的弹幕中，点击下播。
“呼”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心底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感觉。
自由，快乐，满是成就感。
直播间已经关了，但弹幕和礼物还在刷个不停。
叶清翎这时才有时间仔细看，粉丝们都发了些什么。
她注意到，一个叫“轶枭凰”的id蹲守了全程，刷了好几千的礼物，发的弹幕也是很有梗的彩虹屁，看得叶清翎一阵笑。
叶清翎往上翻，继续看她的发言，看着看着，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轶枭凰，轶小黄，黄小轶
叶清翎眼角微抽：“”
黄师姐的id居然这么中二，不，霸气，她完全没看出来啊
叶清翎把这个id截图，发给黄小轶：说，是不是你
那边几乎是秒回：被你发现了
叶清翎把礼物钱转回给黄小轶：师姐，谢谢你的支持，但钱我不能收
另一头，黄小轶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下转款，她害怕叶清翎在自己面前会觉得有负担。
黄小轶又发了几个表情包和彩虹屁过去，叶清翎也回了表情包，就没有再回复了。
平常她们的聊天也是这样，但这时，黄小轶却感觉，叶清翎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
这些天，叶清翎从早到晚都在工作，忙得不行，别说唱歌了，就连和朋友聊天的时间都没多少。可她今天却突然开了直播，一唱就是接近两个小时。
关键是，唱的还都是听得人泪流满面的苦情歌。
黄小轶有朋友在叶清翎公司里，她从朋友那儿看见过公司老板的照片，当时她一眼就认出来，那位叫时雨的总裁，就是当年和叶清翎一起送她回家的那个女人。
也就是叶清翎的女朋友。
而叶清翎在公司里，做的是总裁秘书的工作，每天工作时间几乎和时总没有差别，所以前些天才会那么忙。
除了今天，一反常态。
黄小轶呼吸忽然加快了些，睫毛轻颤，舌尖紧张地抵住上颚
她在想，叶清翎是不是和那位时总，分手了
犹豫片刻，黄小轶决定抓住机会，给叶清翎拨了一个微信电话。
叶清翎看着手机屏幕，怔了怔，没想到黄小轶突然打电话给自己，她很快接通：“喂”
“清翎晚上好”那边传来黄小轶欢快的声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出差回海城啦。”
“恭喜。”叶清翎轻笑一声，“好好休息。”
叶清翎虽然这段时间，在网上和黄小轶聊得挺多，但现实里她本来就不是话很多的性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黄小轶的热情。
“嗐，刚才听你唱了那么久的歌，已经休息够了，现在活力满满。”黄小轶笑道，“不过清翎，我也不能白听你唱歌吧，既然你不要礼物，那我请你吃饭怎么样我们去撸串嘿嘿。”
“啊”叶清翎愣了愣，下意识想要拒绝。
她将手机开成免提，看了一眼置顶，时雨仍然没有回她的消息。
叶清翎盯着手机屏幕，沉默片刻，垂眸道：“好呀。”
“好耶”黄小轶欢呼一声，很是激动，“就今晚，说走咱就走呀好不好”
叶清翎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见电脑屏幕已经黑屏了，只剩鼠标的滚轮闪着微光，家里很安静，灯光是暖黄色的。再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下，一栋栋电梯公寓中灯火柔和的交织着。
而叶清翎一个人坐在家里，刚才因为歌唱带来的成就感，已经逐渐被孤独所取缔。
唱歌直播的时候，她是快乐的，全情投入，忘了自己，也忘了时雨。
可是
深情落空的苦痛，哪儿有那么容易化解
叶清翎清晰地感觉到，那种痛苦、颓然的感觉正在卷土重来，比刚才还要猛烈，难以抗拒。
或许，她的确该出去好好玩一玩，再次转移注意力。
电话里，黄小轶没有催促她，一直安静地等待着。
叶清翎终于点头：“好。”
“半小时后，时代广场见”黄小轶欢声道。
挂断电话，叶清翎简单收拾一下，出门。
盛夏七月的海城，连夜风都是闷热的，偏偏广场上还人来人往，挤得厉害，光是一眼扫过去，就觉得热。
叶清翎在约定的地点看了一圈，都没找到黄小轶的影子，直到听见一声熟悉的“清翎”，她才看见黄小轶就在不远处，正抱着两杯奶茶朝她奔来。
“给，先请你喝杯奶茶。”黄小轶递给她一杯，“大方吧”
“大方大方，谢谢黄师姐。”叶清翎拉长了声音，两人笑着对视一眼，立刻找到了网上聊天时的默契。
黄小轶熟门熟路地在人群中穿梭，不一会儿，便带着叶清翎走到江边，在一家大排档里边坐下。
“唔，这家烧烤可好吃了，清翎你要吃些什么”
“我不挑。”叶清翎刚说完这话，肚子忽然“咕”地响了一声。
叶清翎眨眨眼，显得有些呆：“今晚吃得有点少，饿了。”
黄小轶噗嗤一笑，又迅速低头，掩住眸中的心疼，再抬起头时，又是欢快的笑容：“那我们今晚多吃一点，各种肉菜都来几串儿”
叶清翎笑着低头：“好。”
“酒呢清翎要不要喝酒”黄小轶问。
叶清翎看了眼奶茶：“已经有喝的了。”
黄小轶却一拍桌子：“嗐，奶茶哪儿能和酒比啊撸串儿就是要酒才有那味儿。”
她招招手：“小二上酒”
一打啤酒迅速被搬过来，放在她们脚边，霹雳哗啦地晃了晃。
叶清翎目瞪口呆：“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没事儿，能喝多少喝多少嘛，我喝醉了你扶我回家，你喝醉了我扶你，怎么样”黄小轶笑道。
“可是我们都喝醉了怎么办”
“凉拌。”黄小轶双手一摆，白眼一翻，做了个听天由命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