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厚德面色严肃凝重,瞪着侯海洋,仿佛是他带着男朋友回来。杜小花见丈夫脸色不对,问:“二娃,到底出了啥事”
侯海洋道:“没有啥事,我是陪姐姐回来的,她和男朋友张沪岭开了小车回来,就在后面。”
杜小花瞧了瞧丈夫的脸色,问:“男朋友你姐耍朋友了男方是哪里人,是做什么的”
侯厚德此时回过神来,他从小对姐弟俩要求很严,特别是对侯正丽交友要求格外严格,甚至可以说是严厉,骤然间听说女儿谈恋爱了,一时之间无法适应。听到妻子问话,他才醒悟过来,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道理他能想明白,可是心里却一点都不高兴,在内心深处,觉得这位未曾谋面的男人是抢夺自己女儿的恶人。
作为母亲,杜小花感受完全不同,她乐滋滋接连又问了好几句。
侯海洋道:“妈,姐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自己去问她。”
侯厚德回过神来,指着摩托车,沉着脸道:“二娃,我们家人穷志不穷,你怎么能随便借人的东西”
侯海洋早就想好了说辞,道:“这是派出所拍卖的车,很便宜,要不了几个钱。”
侯厚德为人方正或者说有些迁腐,但是他并不傻,道:“拍卖这种便宜事轮得到小学教师镇政府有这么多人,谁不想占便宜。”
这时,杜小花激动地喊了一声:“大妹。”
侯厚德的注意力被侯正丽身后的男青年吸引了过去,没有继续追问侯海洋。他微微眯着眼,打量着站在门口的男子。这位男子比侯海洋稍矮一些,身穿短大衣,脖子围了一条围巾,戴了一副金丝眼镜,儒雅大方,风度翩翩。与侯正丽站在一起,珠联璧合。
从相貌到气质上来看,这位男子与大妹颇为般配,但侯厚德仍然不太愉快。
杜小花眼睛放着光,她对未来女婿的第一印象颇佳,让张沪岭在屋里坐下以后,她把家里最好的茶拿了出来,又觉得水瓶里的开水不太烫,泡不开好茶,急急忙忙到厨房烧开水。
侯海洋溜到厨房,道:“妈,你去解解围,爸爸和张沪岭在大眼瞪小眼,张沪岭说话,他也不太理睬。”
杜小花将手在围腰上擦干,脱下围腰,又用手拢了拢发,这才到了堂屋,主动问:“小张,你今年多大了”
“270”
“你和大妹是同学吗”
“我和正丽是同学,我比她要高几个年级。”
“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坐在一旁的侯正丽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妈,你这是查户口啊,你也别查了,我来讲。”她坐在张沪岭的身边,手指有意无意地碰了碰男友的手。
侯厚德瞧见了女儿的小动作,他没有点破,眉毛不由自主皱了皱。女儿原本是他的宝贝,从小依恋自己,此时女儿就要被这个陌生男子带走,他的心隐隐作痛。
得知女儿的对象是研究生毕业,家在岭西,有三兄妹,父母都在大机关工作,杜小花心里乐开了花,看着张沪岭的眼光中充满了小星星。
询问了一个小时,侯正丽不耐烦了,道:。爸妈,我和沪岭到外面走走,他难得到农村来一趟,我给他普及一下农村知识。”
侯厚德挥了挥手,道:“你们去吧。”
侯正丽站在院门,喊了一声:“二娃,我们到河边去,你去不去”
侯海洋拿了篮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回头道:“我不当你们的电灯泡。”
侯厚德心事重重地回到里屋,端着茶水,脸上阴晴不定。跟着进屋的杜小花知道丈夫的心思,劝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大学毕业,有了工作,总得嫁人,我们是留不住的,也不应该把女儿拴在身边。”
侯厚德憋了半天,这才重重地点了点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趁着娃儿都在家里,把年猪杀了。”
猪是农村饲养最普遍的家畜。猪的适应性强、长肉快、繁殖多,养猪向来是家庭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岭西,大多数人家都在院门之侧垒砌猪圈养猪,少者可供自给,多则可出卖换钱。“圈里养着几口大肥猪”被视为家道殷实的标志,“肥猪满圈”也是普通农家的美好愿望养猪虽然很普遍,但是一般人家一年到头却难得吃几回猪肉,家里养的猪起码要长过一百二三十斤才能“出圈”,平时杀猪,家里人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大都是卖了换钱花。唯独过年是个例外,进了冬月,大部份人家都要杀猪。
杀猪在农家算是一件大事,每年也就一次,相当于过春节的预演。
在孩子们的眼里,盼过年首先盼的就是杀年猪,只要有年猪在号叫,年的气息立刻就弥漫开来,在家家户户钻来窜去。
杜小花对女婿很满意,乐滋滋地道:“那我去算个日子。”
“算日子这种事,可以信,但是不能全信,张沪岭走之前,要把年猪杀了。”侯厚德从内心深处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可是从现实角度来看,女儿养大了,总得离开原来的家庭。
一个小时以后,杜小花兴冲冲回来,道:“星期一,就是好日子。”
侯厚德翻了翻日历,道:“是不是早了些”他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算早,村里有好几家都杀了年猪。婆娘,从今天就不要给猪喂食。”
按巴山杀猪的习惯,在头一天,要杀的猪就不喂食了。清肠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如今家家户户养的是杂交改进的新种类,一头大洋猪重四五百斤,饿一天,让它体力弱下来,才容易撂倒它,若是龙精虎猛的一头大猪,三五个精壮汉子都难对付。
把准女婿的事情安排妥当,侯厚德想起儿子的事,虎着脸,站在门口道:“侯海洋,你过来。”
侯海洋自以为能过关,正在暗自高兴,听到父亲的冷冷声音,知道一顿教训少不了。他从自己屋里出来时,遇到了母亲杜小花。
杜小花抓住侯海洋胳膊,赶紧叮嘱道:“你被调到了村小这事,你爸很冒火,千万别跟他顶,家里有客人,闹起来不好听。”
侯海洋在母亲面前基本上不说假话,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也想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被调到村小,有什么办法。”
侯厚德端坐在正座上,脸色阴沉得如灶王,一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给我说一说,别人都是从村小朝中心校调,你为什么偏偏从中心校调到村小是教书教得不好,还是犯了什么错误”
侯海洋在新乡受了不少委屈,他努力挣扎着想逃离新乡,结果越走越偏远,他既感觉愧对父亲母亲的期待,又觉得前途渺茫,心里充满了痛苦,因此也不太愿意回到家里。此时面对父亲带着怒意的质问,他不愿意细谈,带着些抵触情绪道:“每个人都能到村小去工作,凭什么我就不能”
这一句让侯厚德很生气,他重重地拍了桌子,道:“你是什么态度,能这样跟大人说话吗我问一问学校的情况,有什么错凭你现在这个态度,我就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弄到村小。你以为你是地区三好学生,就应该理所当然进县城,文件上有没有规定,既然没有规定,把你分到新乡就没有错。你现在最应该想的是如何好好工作,得到组织上的信任和重视,只有如此才有调进城的可能。
侯海洋没有顶撞父亲,他脑海中浮现起了校领导代友明和刘清德的身影,在心中骂道:“去他妈的组织,刘清德算什么领导,他就是社会杂皮”他在鄙视新乡学校领导层时,也很瞧不起父亲的见识。
侯厚德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到了新乡学校破罐子破摔你还年轻得很,还没有破罐子破摔的资格,我没有想到侯家的人会这样没有骨气。”
侯厚德说中了一部分事实。自从被踢到了牛背碗小学以后,侯海洋就放弃了在新乡发展的打算,在秋云的鼓励之下,他一门心思想考大学。卖尖头鱼是为了提高经济实力,将来读书可以自力更生,不依靠父母。但是,考大学的想法被姐夫讲的故事动摇了,他下定决心到广东去发展。
“爸,我自然有打算,留在新乡,不管如何努力都没有前途。”
侯厚德打断他,道:“即使有什么想法,也得先把工作做好。你别好高鹜远,眼高手低,我看你就是看得多做得少。”
侯海洋有些生气了,声音稍稍提高,道:“什么好高鹜远,你根本不了解情况,别这么快下断语。
杜小花扯了把菜,喜滋滋从院外回来,进院子就听到父子俩呛了起来,她连忙进屋,打岔道:“二娃,你先出去把菜淋了。”
待侯海洋出门,然后又劝侯厚德:“张沪岭第一次来,家里要和和气气,别让他看我们家的笑话,二娃的事情等到寒假慢慢说。”
侯厚德气得胸口不停起伏,道:“摩托车的事情也得让他说清楚,现在镇政府经费紧张,别说教师,连干部的工资都发不齐,他工作半年能买得起摩托车我最担心他和不三不四的人裹在一起”
杜小花道:“我的儿子我最了解,说他不认真工作我还相信,要说他去偷去抢,打死我都不相信。”
侯厚德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