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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西门庆两战林太太 吴月娘玩灯请蓝氏

都说西门庆到家,有平安迎门禀说:“今日有薛公公家差人送请帖儿,请爷早往门外皇庄看春,又是云二叔家差人送了五个帖儿,请五位娘吃节酒。帖儿都交进去了。”西门庆听了,没言语,进入后边月娘房来,只见孟玉楼、潘金莲都在房内坐的。月娘从何千户家赴了席来家,已摘了首饰花翠,止戴着髟狄髻,撇着六根金簪子,勒着珠子箍儿。上着蓝绫袄,下着软黄绵綢裙子,坐着说话。西门庆进来,连忙道了万福。西门庆就在正面椅上坐下,问道:“你今日往那里,这咱纔来”西门庆无得说:“我在应二哥家留坐,到这咱晚。”月娘便说起今日何千户家酒席上事:“原来何千户娘子还年小哩,今年纔十表人物,好标致知今博古,透灵儿还强十分见我去,恰似会了几遍,好不喜狎。嫁了何大人二年光景,房里倒使着四个丫头,两个养娘,两房家人媳妇。”西门庆道:“他是内府御前生活所蓝大监侄女儿,与他陪嫁了好少钱儿”又道:“小厮对你说来明日云伙计家又请俺每吃节酒,送了五个帖儿,在拣妆上阁着。连薛内相家帖子,都放在一处。”因令玉筲:“拿过来与你爹瞧。”这西门庆看了薛内相家帖儿,又看云离守家帖儿,下书他娘子儿“云门苏氏敛衽拜请。”西门庆说:“你每明日收拾了,都去走走。”月娘道:“留雪姐在家罢,只怕大节下,一时有个人客蓦将来,他每没处挝挠。”西门庆道:“也罢,留雪姐在家里,你每四个去吧。明日我也不往那里去,薛太监请我门外看春,我也懒待去。这两日春气发也怎的,只害这边腰腿疼。”月娘道:“你腰腿疼,只怕是痰火。问任一官讨两服药吃不是只顾挨着怎的”那西门庆道:“不妨事,由他,一发过了这两日吃,心净些。”因和月娘计较,到明日灯节,咱少不得置席酒儿,请请何大人娘子、连周守备娘子、荆南岗娘子、张亲家母、乔亲家母、云二哥娘子,连王三官儿母亲和大妗子、崔亲家母,这几位都会会,也只在十二三挂起灯来。还叫王皇亲家那起小厮扮戏耍一日。争耐去年还有贲四在家,扎了几架烟火放。今年他东京去了,只顾不见来了,都交谁人看着扎那金莲在旁插口道:“贲四去了,他娘子儿扎也是一般。”这西门庆就瞅了金莲道:“这个小淫妇儿,三句话就说下道儿去了。”那月娘、玉楼也不采顾,就罢了。因说道:“那三官儿娘,咱每与他没有大会过,人生面不熟的,怎么好请他只怕他也不肯来。”西门庆道:“他既认我做亲,咱送个帖儿与他,来不来随他就是了。”月娘又道:“我明日不往云家去罢,怀着个临月身子,只管往人家撞来撞去的,交人家唇齿”玉楼道:“姐姐,没的说,怕怎么的你身子怀的又不显,怕还不是这个月的孩子,不妨事。大节下,自恁散心去走走儿纔好。”说毕,西门庆吃了茶,就吃了茶,就往后边孙雪娥房里去了。那潘金莲见他往雪娥房中去,叫了大姐,也就往前边去了。西门庆到于雪娥房中,晚间交他打腿捏身上,捏了半夜。一宿晚景题过。到次日早辰,只见应伯爵走来借衣服头面,对西门庆说:“昨日云二嫂送了个帖儿,今日请房下陪众嫂子坐。家中旧时有几件衣服儿,都倒塌了。大正月出门入户,不穿件好衣服,惹的人家笑话;敢来上覆嫂子,有上盖衣服,借的两套儿;头面簪环,借的几件儿。交他穿戴了去。”西门庆令王经:“你里边对你大娘说去。”伯爵道:“应宝在外边拿着毡包并盒哩,哥哥累你拿进去,就包出来罢。”那王经接毡包进去。良久抱出来,交与应宝,说道:“里面两套上色段子织金衣服,大小五件头面,一双二珠环儿。”应宝接的,往家去了。西门庆陪送伯爵吃茶,说道:“昨日房下在何大人家吃酒,来晚了。今日不想云二哥娘子送了五个帖儿,又请房下每都会会儿。大房下又有临月身孕,懒待去。我说他既来请,大节下你等走走去罢。我又连日不得闲。只昨日纔把人事拜了。今日咱每在云二哥家吃了酒来,昨日家又出去有些小事,来家晚了。今日薛内相又请我门外看春,怎么得工夫去吴亲庙里又送帖儿初九日年例打醮,也是去不成,教小婿去了罢。这两日不知酒多了也怎的,只害腰疼,懒待动弹。”伯爵道:“哥,你还是酒之过,湿疾流注在这下部。”西门庆道:“这节间到人家,谁是肯轻放了你我的怎么忌的住”伯爵又问:“今日那几会嫂子去”西门庆:“大房下和第二、第三、第五的房下四人去,我在家且歇息两日儿罢。”正说着,只见玳安拿进盒儿来,说道:“何老爹家差人送请帖儿来,初九日请吃节酒。”西门庆道:“早是你看着,人家来请,你不去”于是看盒儿内放着三个请书儿,一个宛红佥儿,写着:“大寅丈四泉翁老先生大人”,一个写“大都阃吴老先生大人”,一个写:“大乡望应老先生大人”:俱是“待生何永寿顿首拜。”玳安说:“他那里说不认的,教咱这里转送送儿罢。”伯爵一见,便说:“这个都怎么儿的我还没送礼儿去与他,他来请我,怎好去”西门庆道:“我这里替你封上分帕礼儿,你差应宝早送去就是了。”一面令王经:“你封二钱银子,一方手帕,写你应二爹名字,与你应二爹。”因说:“你把这请帖儿袖了去,省的我又教人送。”只把吴大舅的差来安儿送去了。须臾,王经封了帕礼,递与伯爵。伯爵打恭说道:“哥谢容易是我后日早来会你,咱一同起身。”说毕,作辞去了。午间都表吴月娘等打扮停当,一顶大轿,三顶小轿,后面又带着来爵媳妇儿惠元收迭衣服,一顶小轿儿;四名排军喝道,琴童、春鸿、棋童、来安四个跟随,往云指挥家来吃酒。正是:

“翠眉云鬓画中人,袅娜宫腰迎出尘;

天上嫦娥元有种,娇羞酿出十分春。”

不说月娘与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往云离守家吃酒去了。西门庆分付大门上平安儿:“随问甚么人,只说我不在。有帖儿接了,就是了。”那平安径过一遭,那里再敢离了左右,只在门首坐的。但有人客来望,只回不在家。西门庆那日,只在李瓶山房中围炉坐的。自从李瓶儿没了,月娘教如意儿休勒上奶去,每日只喂奶来兴女孩儿城儿。连日西门庆害腿疼,猛然想起任医官与他延寿丹,用人乳吃。于是来到房中,教如意儿挤乳。那如意儿节间,头上戴着黄霜霜簪环,满头花翠,勒着翠蓝销金汗巾,蓝綢子袄儿,玉色云段披袄儿,黄绵綢裙子,脚下沙绿潞綢,白绫高底鞋儿,妆点打扮,比昔时不同。手上戴着四个乌银戒指儿,坐在旁边,打发吃了药,又与西门庆斟酒脯菜儿。迎春打发吃了饭,走过隔壁,和春梅下棋去了。要茶要水,自有绣春在厨下打发。西门庆见丫鬟都不在屋里,在炕上斜靠着背,扯开白绫吊的绒裤子,露出那话来,带着银托子,教他用口吮咂。一面傍边放着果酌,斟酒自饮。因呼道:“章四儿,我的儿,你用心替达达咂,我到日日寻出件好妆花段子比甲儿来,你正月十二日穿。”老婆道:“看爹可怜见。”吮弄勾一顿饭时,西门庆道:“我儿,我心里要在你身上烧炷香儿。”老婆道:“随爹你拣着烧炷香儿。”西门庆令他关上房门,把裙子脱了,上炕来仰卧在枕上,底下穿着新做的大红潞綢裤儿,褪下一只裤腿来。西门庆袖内还有烧林氏剩下的三个烧酒浸的香马儿,撇去他抹胸儿,一个坐在他心口内,一个坐在他小肚儿底下,一个安在他毛皮盖子上,用安息香一齐点着。那话下边便插进牝中,低着头看着拽,只顾没棱露脑,送来送进不已,又取过镜台来,傍边照看。须臾,那香烧到肉根前,妇人蹙眉啮齿,忍其疼痛,口里颤声柔语,哼成一块,没口子叫:“达达爹爹,罢了我了,好难忍也”西门庆更叫道:“章四儿淫妇,你是谁的老婆”妇人道:“我是爹的老婆。”西门庆教与他:“你说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那妇人回应道:“淫妇原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西门庆又问道:“我会入日不会”妇人道:“达达会入日毛皮。”两个淫声艳语,无般言语不说出来,西门庆那话粗大,撑的妇人牝户满满,彼往来出入,带的花心,红如鹦鹉舌,黑似蝙蝠翅一般,翻覆可爱。西门庆于是把他两股,板抱在怀内,四体交匝,两相迎凑,那话尽没至根,不容毫发。妇人瞪目失声、淫水流下。西门庆情浓乐极,精邈如涌泉。正是:

“不知已透春消息,但觉形骸骨节镕。”

有诗为证:

“任君随意荐霞杯,满腔春事浩无涯;

一身径藉东君爱,不管未头坠宝钗。”

当日西门庆烧了这老婆身上三处香,开门寻了一件玄色段子妆花比甲儿与他。至晚月娘众人来家,对西门庆说:“原来云二嫂也怀着个大身子。俺两个今日酒席上都递了酒,说过到明日两家若分娩了,若是一男一女,两家结亲做亲家;若都是男子,同堂攻书;若是女儿,拜做姐妹,一处做针指,来往同亲戚儿耍子。应二嫂做保证。”西门庆听了话笑,言休饶舌。到第二日,都是潘金莲上寿。西门庆早起往衙门中去了。分付小厮每抬出灯来,收拾揩抹干净,大厅卷棚各处挂灯,摆设锦帐围屏,叫来兴买下鲜果,叫了小优,晚夕上寿的东西。这潘金莲早辰打扮出来,花妆粉抹,翠袖朱唇;走来大厅上,看见玳安与琴童站着高凳,在那里挂灯,那三大盏珠子吊挂灯。笑嘻嘻说道:“我道是谁在这里,原来是你每在这里挂灯哩。”琴童道:“今日是五娘上寿,爹分付下俺每挂了灯,明日娘的生日好摆酒,晚夕小的每与娘磕头,娘已定赏俺每哩。”妇人道:“要打便有,要赏可没有”琴童道:“爷嚛娘怎的没打不说话,行动只把打放在头里小的每是娘的儿女,娘看顾看顾儿更好,如何只说打起来”妇人道:“贼囚,别要说嘴你与他好生仔细挂那灯,没的例儿扯儿的,拿不牢吊将下来。前日年里为崔本来,说你爹大白日里不见了,险不险,赦了一顿打,没曾打。这槽儿可打成了”琴童道:“娘只说破话,小的命儿薄薄的,又諕小的”玳安道:“娘也不打听,这个话儿娘怎得知”妇人道:“宫外有株松,宫内有口锺,锺的声儿,松的影儿,我怎么有个不知道的昨日可是你爹对你大娘说,去年有贲四在家,还扎了几架烟火放。今年他不在家,就没人会扎。乞我说了两句:他不在家,左右有他老婆会扎,教他扎不是”玳安道:“娘说的甚么话一个伙计家,那里有此事”妇人道:“甚么话撞木靶,有此事,真个的画一道儿,只怕入日过界儿去了”琴童道:“娘也休听人说,他只怕贲四来家知道。”妇人道:“瞒那傻王八千来个我只说那王八也是明王八,怪不的他往东京去的放心,丢下老婆在家,料莫他也不肯把毛皮闲着贼囚根子们,别要说嘴打伙儿替你爹做牵头,勾引上了道儿,你每好图躧狗尾儿说的是也不是敢说我知道,嗔道贼淫妇买礼来与我也罢了,又送蒸酥与他大娘。另外又送一大盒瓜子儿与我,小买住我的嘴头子,他是会养汉儿我就猜没别人,就知道是玳安儿这贼囚根子替他铺谋定计。”玳安道:“娘屈杀小的,小的平白管他这勾当怎的小的等闲也不往他屋里去,娘也少听韩回子老婆说话。他两个为孩子好不嚷乱常言:要好不能勾,要歹登时就一篇;房倒压不杀人,舌头倒压杀人。听者有,不听者无。论起来贲四娘子为人和气,在咱门首住着,家中大小,没曾恶识了一个人。谁人不在他屋里讨茶吃莫不都养着倒没放处”金莲道:“我见那水眼淫妇,矮着个靶子,两是半头砖儿也是一个儿,把那水济济眼挤着,七八拿的儿舀,好个怪淫妇他便和韩道国老婆,那长大摔瓜淫妇,我不知怎的,掏了眼儿不待见他”正说着,只见小玉走来说:“俺娘请五娘,潘姥姥来了,要轿子钱哩。”金莲道:“我在这里站着,他从多咱进去了”琴童道:“姥姥打夹道里,我送进去了。一来的抬轿的,该他六分银子轿子钱。”金莲道:“我那得银子来人家来不带轿子钱儿走”一面走到后边,见了他娘,只顾不与他轿子钱,只说没有。月娘道:“你与姥姥一钱银子,写帐就是了。”金莲道:“我是不惹他,他的银子都有数儿。只教我买东西,没教我打发轿子钱”坐了一回,大眼看小眼。外边抬轿子的,催着要去。玉楼见不是事,向袖中拿出一钱银子来,打发抬轿的去了。不一时,大妗子、二妗子、大师父来了。月娘摆茶吃了。潘姥姥归到前边他女儿房内来,被金莲尽力数落了一顿,说道:“你没轿子钱,谁教你来了恁出魄削划的,教人家小看”潘姥姥道:“姐姐你没与我个钱儿与我来,老身那讨个钱儿来好容易赒辨了这分礼儿来”妇人道:“指望问我要钱,我那里讨个钱儿与你你看着睁着眼在这里,七个窟土�宠,到有八个眼儿等着在这里今后你有轿子钱,便来他家来;没轿子钱,别要来。料他家也没少你这个穷亲戚,休要傲打嘴的献世包关王买豆腐,人硬我又听不上人家那等毛皮声颡气。前日为你去了,和人家大嚷大闹的,你知道你罢了,驴粪球儿面前光,却不知里面受恓惶”几句说的潘姥姥呜呜咽咽哭起来了。春梅道:“娘今日怎的只顾说起姥姥来了”一面安抚老人家在里边炕上的,连忙了点了盏茶与他吃。潘姥姥气的在炕上睡了一觉,只见后边请陪大妗子吃饭,纔起来往后边去了。西门庆从衙门中来家,正在上房摆饭,忽有玳安拿进帖儿来说:“荆老爹升了东南统制。来拜爹。”西门庆见帖儿上写“新升东南统制兼督漕运总兵官荆忠顿首拜。”慌的西门庆令抬开饭卓,连忙穿衣冠带,迎接出来。只见荆总制穿着大红麒麟补服,浑金带进来,后面跟着许多僚掾军牢。一面让至大厅上,叙礼毕,分宾主而坐。茶汤上来,待茶毕,荆统制说道:“前日升官,勒书纔到。还未上任,径来拜谢老翁。”西门庆道:“老总兵荣擢,恭喜大才必有大用,自然之道。吾辈亦有光矣,容当拜贺。”一面:“请宽尊服,少坐一饭。”即令左右放卓儿。荆统制再三致谢道:“学生奉告老翁,一家尚未拜,还有许多薄冗,容日再来请教罢。”便径起身。西门庆那里肯放,随令左右上来,宽去衣服,登时打抹春台,收拾酒果上来。兽炭顿烧,暖帘低放;金壶斟玉液,翠盏贮羊羔。纔斟上酒来,只见郑春、玉相两个小优儿来到,扒在面前磕头。西门庆道:“你两个如何这咱纔来”问郑春:“那一个叫甚名字”郑春道:“他唤王相,是王柱的兄弟。”西门庆即令拿乐器上来弹唱,与他荆爷听。须臾,两个小优安放乐器停当,歌唱了一套霁景融和。左右拿上两盘攒盒点心嗄饭,打发马上人等。荆统制道:“这等就不是了。学生叨拜,下人又蒙赐馔,何以克当”即令上来磕头,西门庆道:“一二日房下还要洁诚请尊正老夫人赏灯一叙,望乞下降。在座者惟老夫人、张亲家夫人,同僚何天泉夫人,还有两位舍亲,再无他人。”荆统制道:“若老夫人尊票到、贼荆已定趋赴。”又问起:“周老总兵怎的不见升转”荆统制道:“我闻得周菊轩也只在三月间,有京营之转。”西门庆道:“这也罢了。”坐不多时,荆统制告辞起身。西门庆送出大门,看着上马喝道而去。晚夕潘金莲上寿,后厅小优弹唱,递了酒,西门庆便起身往金莲房中去了。月娘陪着大妗子、潘姥姥、女儿郁大姐、两个姑子,在上房坐的饮酒。潘金莲便陪西门庆在他房内,从新又安排上酒来,与西门庆梯已递酒磕头。落后潘姥姥来了,金莲打发他李瓶儿这边歇卧。他便陪着西门庆自在饮酒作欢,顽耍做一处。都说潘姥姥到那边屋里,如意、迎春让他热炕上坐着。先是姥姥看见明间内,灵前供摆着许多狮仙五老定胜 ,树果柑子,石榴苹婆 ,雪梨鲜果蒸酥点心,馓子麻花,满炉焚着未子香腊,点着长明灯,卓上拴着销金卓帏,旁边挂着他影,穿大红遍地金袍儿,锦裙绣袄,珠子挑牌,向前道了个问讯,说道:“姐姐好处生天去了”因坐在炕上,向如意儿、迎春道:“你娘勾了,官人这等费心追荐,受这般大供养勾了他是有福的。”如意儿道:“前日娘的百日,请姥姥怎的不来门外花大妗子和大妗子,都在这里来。十二个道士念经,好不大吹大打,扬播道场,水火炼度,晚上纔去了。”潘姥姥道:“帮年逼节,丢着个孩子在家,我来家中没人,所以就不曾来。今日你杨姑娘怎的不见”如意儿道:“姥姥还不知道,杨姑娘老病死了。从年里俺娘念经就没来。俺娘们都往北边与他上祭去了。”潘姥姥道:“可伤他大如我,我还不晓的他老人家没了嗔道今日怎的不见他”说了一回杨姑娘。如意儿道:“姥姥有锺儿甜酒儿,你老人家用些儿”一面教:“迎春姐,你放小卓儿在炕上,筛甜酒与姥姥吃杯。”不一时取到,饮酒之间,婆子又提起李瓶儿来:“你娘好人,有仁义的姐姐,热心肠儿。我但来这里,没曾把我老娘当外人看成。到就是热茶热水与我吃,还只恨我不吃。夜间和我坐着说话儿。我临家去,好歹包些甚么儿与我拿了去,誓没曾空了我。不瞒姐姐你每说,我身上穿的这披袄儿,还是你娘与我的正经我那冤家,半个折针儿也迸不出来与我我老身不打诳语,阿弥陀佛,水米不打牙,他若肯与我一个钱,我滴了眼睛在地你娘与了我些甚么儿,他还说象小眼薄皮,爱人家的东西想今日为轿子钱,你大包家拿着银子,就替他老身出几分,便怎的咬定牙儿,只说他没有。倒教后边西房里姐姐,拿出一钱银子来,打发抬轿的去了。归到屋里,还数落了我一顿,到明日有轿子钱,便教我来;没轿子钱,休教我上门走我这去了,不来了,来到这里,没的受他的气随他去,有天下人心狠,不似俺这短寿命姐姐你每听着我说,老身苦死了,他到明日不听人说,还不知怎么收成结果哩想着你从七岁没了老子,我怎的守你到如今从小儿交你做针指,往徐秀才家上女学去,替你怎么缠手、缚脚儿的。你天生就是这等聪明伶俐到得这步田地,他把娘喝过来断过去,不看一眼儿”如意儿道:“原来五娘从小儿上学来嗔道恁题起来,就会识字深”潘姥姥道:“他七岁儿上女学,上了三年,字仿也曾写过:甚么诗词歌赋唱本上字不认的”正说着,只见打的角门子响。如意儿道:“是谁叫门”使绣春:“二姐,你去瞧瞧去。”那绣春走来,说:“是春梅姐来了。”如意儿连忙捏了潘姥姥一把手,就说道:“姥姥悄悄的,春梅来了。”潘姥姥道:“老身知道。他与我那冤家一条腿儿。”只见春梅进来,头上翠花云髻儿,羊皮金沿的珠子箍儿,蓝绫对衿袄儿,黄绵綢裙子,金灯笼坠子子,貂鼠围脖儿,走来见众人陪着潘姥姥吃酒,说道:“姥姥还没睡哩我来瞧瞧姥姥来了。”如意儿让他坐。这春梅把裙子搂起,一屁股坐在炕上。迎春便紧挨着他坐。如意坐在右边炕头上,潘姥姥坐在当中。因问:“你爹和你娘睡了不曾”春梅道:“刚纔吃了酒,打发他两个睡下了。我来这边瞧瞧姥姥,有几样菜儿,一壶儿酒,取了来和姥姥坐的。”因央及绣春:“你那边教秋菊掇下来,我已是攒下了。”那绣春不一时,走过那边,取了来。秋菊放盒内掇着菜儿,绣春提了一锡瓶金华酒。分付秋菊:“你往房里看去,听着若叫我,来这里对我说。”那秋菊把嘴谷都着了去了。一面摆酒在炕卓上,都是烧鸭 火腿,熏腊鹅 、细鲊糟鱼、果仁、咸酸蜜食、海味之类,堆满春台。绣春关上角门,走进在旁边陪坐。于是筛上酒来,春梅先递了一锺与潘姥姥,然后递一锺如意儿,一锺与迎春。绣春在旁边炕儿上坐的,共五人坐,把酒来斟。春梅护衣碟儿内,每样拣出递与姥姥众人吃,说道:“姥姥,这个都是整菜,你用些儿。”那婆子道:“我的姐姐,我老身吃。”因说道:“就是你娘,从来也没费恁个心儿管待我管待儿,姐姐,你倒有惜孤爱老的心你到明日,管情好一步一步自高。敢是俺那冤家,没人心,没人义几遍为他心龌龊,我也劝他,他就扛的我失了色今早是姐姐你看着,我来你家讨冷饭吃来了你下老实那等扛我”春梅道:“姥姥罢,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俺娘他争强不伏弱的性儿,比不同的六娘,钱自有。他本等手里没钱,你只说他不与你;别人不知道,我知道。相俺爹虽是抄的银子放在屋里,俺娘正眼儿也不看他的。若遇着买花儿东西,明公正义问他要,不恁瞒并藏背掖的;教人看小了他,他怎么张着嘴儿说人他本没钱,姥姥怪他,就亏了他了。莫不我护他也要个公道”如意儿道:“错怪了五娘。自古亲儿骨肉,五娘有钱,不孝顺姥姥,再与谁常言道:要打看娘面,千朵桃花一树儿生。到明日你老人家黄金入柜,五娘他也没个贴皮贴肉的亲戚,就如死了俺娘样儿”婆子道:“我有今年没明年,知道今死明日死我也不怪他。”春梅见婆子吃了两锺酒,韶刀上来了。便叫迎春:“二姐你拿骰盆儿来,咱每个掷个骰儿抢红耍子儿罢。”不一时,取了四十个骰儿的骰盆儿来。春梅先与如意与掷,掷了一回,又与迎春掷,都是赌大钟子。你一盏,我一锺,须臾竹叶穿心,桃花上脸,把一锡瓶酒吃的罄净。迎春又拿上半镡麻姑酒 来,也都吃了。约莫到二更时分,那潘姥姥老人家,熬不的,又早前靠后仰打起盹来,方纔散了。春梅便归这边来。推了推角门,开着;进入院内,只见秋菊正在明间板壁缝儿内,倚着春凳儿,听他两个在屋里行房,怎的作声唤,口中呼叫甚么。正听的热闹,不防春梅走来到根前,向他腮颊上,尽力打了个耳刮子,骂道:“贼小死的囚奴,你平白在这里听甚么”打的秋菊睁睁的说道:“我在这里打盹,谁听甚么来你就来打我”不想房内妇人听见,便问春梅:“他和谁说话”春梅道:“没有人。我使他关门,他不动。”于是替他摭过了。秋菊揉着眼,关上房门。春梅走到炕上,摘头睡了,不在话下。正是:

“鹧鹧有意留残景,杜宇无情恋晚辉。”

一宿晚景题过。次日,潘金莲生日,有傅伙计、某伙计、贲四娘子、崔本媳妇、段大姐、吴舜臣媳妇、郑三姐、吴二妗子都在这里。西门庆约会吴大舅、应伯爵,整衣冠,尊瞻视,骑马喝道,往何千户家赴席。那日也有许多官客,四个唱的,一起杂耍;周守御同席。饮酒至晚回家,就在前边和如意儿歇了。到初十日,发帖儿请众官娘子吃酒。月娘便向西门庆说:“趁着十二日看灯酒,把门外他孟大姨和俺大姐,也带着请来坐坐,省的教他知道恼,请人不请他。”西门庆道:“早是你说。”分付陈经济:“再写两个帖,差琴童儿请去。”这潘金莲在旁听着多心,走到屋里,一面撺掇把潘姥姥就要起身。月娘道:“姥姥,你慌去怎的再消住一日儿是的。”金莲道:“姐姐,大正月里,他家里丢着孩子没人看,教他去罢。”慌的月娘装了两个盒子点心菜食,又与了他一钱轿子钱,管待打发去了。因对着李娇儿说:“他明日请他有钱的大姨儿来看灯吃酒,一个老行货子,观眉观眼的,不打发去了,平白教他在屋里做甚么待要说是客人,没好衣服穿;待要说是烧火的妈妈子,又不似。倒没的教我惹气”西庆使玳安儿送了四个请书儿往招宣府,一个请林太太,一个请王三官儿娘子黄氏。又使他院中早叫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洪四儿,四个唱的,李铭、吴惠、郑奉三个小优儿。不想那日贲四从东京来家,梳洗头脸,打选衣帽齐整,来见西门庆磕头,递上夏指挥回书。西门庆问他:“如何住这些时不来”贲四具言在京感冒打寒一节,直到正月初二日,纔收拾起身回来。夏老爹多上覆老爹,多承看顾。西门庆照旧还把钥匙教他管绒绵铺。另外一间,教吴二舅开铺子卖綢绢。到明日松江货船到,都卸在狮子街房内,同来保发卖,且教贲四娘叫花儿匠在家,攒造两架烟火,十二日要放与堂客看。早约下应伯爵、谢希大、吴大舅、常时节四位,白日在厢房内坐的。晚夕只见应伯爵领了李三见西门庆,先道当日外承携之事。坐下吃毕茶,方纔说起:“李三哥来,今有一宗买卖与你说,你做不做”西门庆道:“端的甚么买卖,你说来”李三道:“今有朝廷东京行下文书,天下十三省,每省要用万两银子的古器。咱这东平府坐派着二万两,批文在巡按处,还未下来。如今大街上张二官府破二百两银子干这宗批要做,都看有一万两银子寻。小人会了二叔,敬来对老爹说。老爹若做,张二官府拿出五千两来,老爹拿出五千两来,两家合着做这宗买卖,左右没人,这边是二叔和小人与黄四哥,他那边还有两个伙计,二八分钱使。未知老爹意下何如”西门庆问道:“是甚么古器”李三道:“老爹还不知。如今朝廷皇城内新盖的艮岳,改为寿岳,上面起盖许多亭台殿阁;又建上清宝箓宫会真堂璇神殿;又是安妃娘娘梳妆阁;都用着这珍禽奇兽,周彝商鼎,汉篆秦炉,宣王石鼓,历代铜鞮,仙人掌,承露盘,并希世古董玩器摆设。好不大兴工程,好少钱粮”西门庆听了,说道:“此是我与人家打伙儿做,我自家做了罢。敢量我拿不出这一二万银子来”李三道:“得老爹全做,又好了俺每就瞒着他那边了。左右这边二叔和俺每两个,再没人。”伯爵道:“哥,家里还添个人儿不添”西门庆道:“到根前,再添上贲四替你们走跳就是了。”西门庆又问道:“批文在那里”李三道:“还在巡按上边,没发下来哩。”西门庆道:“不打紧,我这差人写封书,封些礼,问宋松原讨将来就是了。”李三道:“老爹若讨去,不可迟滞。自古兵贵神速,先下米的先吃饭。诚恐迟了,行到府里,乞别人家干的去了。”西门庆笑道:“不怕他。设使就行到府里,我也还教宋松原拿回去就是;胡府尹我也认的。”于是留李三、伯爵同吃了饭,约会我如今就写书,明日差小价去。李三道:“又一件,宋老爹如今按院不在这里了。从前日起身,往兖州府盘查去了。”西门庆道:“你明日就同小价往兖州府走遭。”李三道:“不打紧,等我去,来回破五六日罢了。老爹差那位管家等我会下,有了书,教他往我那里歇。明日我同他好早起身。”西门庆道:“别人你宋老爹不认的。他常喜的是春鸿,教春鸿,来爵一时两个去罢。”于是叫他二个人到面前,会了李三,晚夕在他家宿歇。伯爵道:“这等纔好,事要早干。多才疾足者得之”于是与李三吃毕饭,告辞而去。西门庆随即教陈经济写了书,又封了十两叶子黄金,在书帕内与春鸿、来爵二人,分付路上仔细:“若讨了批文,即便早来,若是行到府里,问你宋老爹讨张票,问府里要。”来爵道:“爹不消分付,小的曾在兖州答应过徐参议,小的知道。”于是领了书礼,打在身边,径往李三家去了。不说十一日来爵、春鸿同李三早顾了长行头口,往兖州府去了。都说十二日,西门庆家中请各官堂家饮酒,那日在家不出门,约下吴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常时节四位晚夕来在卷棚内赏灯饮酒。王皇亲家乐小厮,从早辰就挑了厢子来了,在前边厢房做戏房。堂客到,打铜锣铜鼓迎接。周守御娘子有眼疾,不得来,差人来回。又是荆统制娘子、张团练娘子、云指挥娘子,并乔亲家母、崔亲家母、吴大姨、孟大姨都先到了。只有何千户娘子,王三官母亲林太太并王三官娘子不见到。西门庆使排军、玳安、琴童儿来回催邀了两三遍,又使文嫂儿催邀。午间只见林氏一顶大轿,一顶小轿跟了来。见了礼,请西门庆拜见。问:“怎的三官娘子不来”林氏道:“小儿不在,家中没人。”拜毕下来。止有何千户娘子,直到晌什大错纔来。坐着四人大轿,一个家人媳妇,坐小轿跟随,排军抬着衣厢,又是两位青衣家人,紧扶着轿竿。到二门里纔下轿,前边鼓乐吹打迎接。吴月娘众姊妹迎至仪门首。西门庆悄悄在西厢房放下帘来,偷瞧见这蓝氏,年约不上二十岁,生的长挑身材,打扮的如粉妆玉琢。头上珠翠堆满,凤翘双插。身穿大红通袖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儿,系着金箱碧玉带,下衬着花锦蓝裙,两边禁步叮口东,麝兰香喷。但见:

“仪容娇媢,体态轻盈。姿性儿百伶百俐,身段儿不短不长。细弯弯两道蛾眉,直侵入鬓;滴溜溜一双凤眼,来往踅人。娇声儿似啭日流莺,嫩腰儿似弄风杨柳。端的是绮罗队里生来,都压豪华气象;珠翠丛中长大,那堪雅淡梳妆。开遍海棠花,也不问夜来不少;飘残杨柳絮,竟不知春色如何。要知他半点真情,除非是穿绮窗皓月;能施他一腔心事,都便似翻绣幌清风。轻移莲有步,有蕊珠仙子之风流;款蹙湘裙,似水月观音之态度。”

正是:

“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这西门庆不见则已,一见魂飞天外,魄丧九霄。未曾体交,精魄先失。少顷,月娘等迎接,进入后堂相见。叙礼已毕,请西门庆拜见。西门庆得不还一声,连忙整衣冠行礼,恍若琼林玉树临凡,神女巫山降下。躬身施礼,心摇目荡,不能禁止。拜见毕,下来。先在卷棚内放卓儿摆茶,极尽希奇美馔。然后大厅上坐陈水陆珍羞,正面设石崇锦帐围屏,四下铺玳筵广席。花灯高挑,彩绳半拽。雕梁锦带低垂,画烛齐明宝盖。鱼龙山戏,恍一片珠玑;殿阁楼台,簇千团翡翠。左边厢,九姊十妹美人图画丹青;右首下,九曜八洞神仙妆成金碧。吃的是龙肝凤髓 ,熊掌驼峰 。歌的锦瑟银筝,凤筲象管。龟鼓冬冬惊过鸟,砍喉啭啭遏行云。席上娇娆,尽是珠围翠绕;阶下脚色,皆按离合悲欢。正是:

“得多少进酒了鬟双落浦,献羔侍妾两嫦娥。”

当下林太太上席,戏文扮的是小天香半夜朝元记。唱了两折下来,李桂姐、吴银儿、郑月儿、洪四儿四个唱的上去弹唱。吴大姨门外,先起身去了。唱灯词锦绣花灯半空挑。西门庆在卷棚内,自有吴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常时节,李铭、吴惠、郑春三个小优儿弹唱饮酒。不住下来大厅格子外,往里观觑。这各家跟轿子家人伴当,自有酒馔,前厅管待,不必用说。次第明月圆,容易彩云散;乐极悲生,否极泰来,自然之理。西门庆但知争名夺利,纵意奢淫。殊不知天道恶盈,鬼录来追,死限临头。到晚夕,堂中点起灯来,小优儿弹唱灯词。还未到起更时分,西门庆正陪着人坐的,就在席上齁齁的打起睡来。伯爵便行令猜枚,鬼混他,说道:“哥,你今日没高兴,怎的只打睡”西门庆道:“我昨日没曾睡,不知怎的,今日只是没精神打睡。”只见四个唱的下来。伯爵教两个唱灯词,两个递了酒。当下洪四儿与郑月儿两个弹着筝琵琶唱,吴银儿与李桂姐递酒。正要在热闹处,忽玳安来报:“林太太与何老爹娘子起身了。”这西门庆席下来,黑影里走到二门里首,偷看着他上轿。月娘众人送出来,前边天井内看放烟火。蓝氏穿着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翠蓝遍地金裙。林太太是白绫袄儿,貂鼠披袄,大红裙,带着金铎玉佩。家人打着灯笼,簇拥上轿而去。这西门庆正是饿眼将穿,馋涎空咽,恨不能就要成双。见蓝氏去了,悄悄从夹道进来。当时没巧不成语,姻缘会凑,可霎作怪不想来爵儿媳妇见堂客散了,正从后边归来开他房门。不想顶头撞见西门庆,没处藏躲。原来西门庆见媳妇子生的乔样,安心已久。虽然不及来旺妻宋氏风流,也颇克得过第二。于是乘着酒兴儿,双关接进他房中亲嘴。这老婆当初在王皇亲家,因是养个主子,被家人不忿攘闹,打发出来。今日又撞着这个道路,如何不从。一面就递舌头在西门庆口中。两个解衣褪裤,就按在炕沿子上,掇起腿来,被西门庆就耸了个不亦乐乎。正是:

“未曾得遇莺娘面,且把红娘去解馋。”

有诗为证:

“灯月交光浸玉壶,分得清光照绿珠;

莫道使君终有妇,教人桑下觅罗敷。”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