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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春梅毁骂申二姐 玉箫訴言潘金莲

“槐阴庭院,静悄悄槐阴庭院,芭蕉新乍展。见莺黄对对。蝶粉翩翩,情人天样远。高柳噪新蝉,清波戏彩鸳。行过阑前,坐近他边,则听得是谁家唱采莲。急攘攘,愁怀万千。拈起柄香罗纨扇,上写阮郎归词半篇。”

“炎蒸天气,挨过了炎蒸天气,祈凉人绣帏。怪灯花相照,月色相随,影伶仃诉与谁。征雁向南飞,雁归人未归。想象腰围,做就寒衣,又不知他在那里贪恋着并无个真实信息。倩一行人稍寄,只恐怕路迢遥衣到迟。”

“梅花相问,几遍把梅花相问,新来瘦几个。笑香消容貌,玉减精神,比花枝先瘦损。翠被懒重温,炉香夜夜熏。着意温存,断梦劳魂,这些时睡不安眠不稳。枕儿冷,灯儿又昏。独自个向谁评论百般的放不下心上的人。”

这里弹唱吃酒不题。西门庆从新河口拜了蔡九知府回来下马。平安就禀:“今日有衙门里何老爹差答应的来,请爹明日早进衙门中拿了一起贼情审问。又本府胡老爹送了一百本新历日,荆都监老爹差了家人送了一口鲜猪,一坛豆酒,又是四封银子。姐夫收下了,没敢与他回帖儿,等爹来打发。晚上他家人还来见爹说话哩。只胡老爹家与了回帖,赏了来一钱银子。又是乔亲家爹送帖儿,明日请爹吃酒。”玳安儿又拿宋御史回帖儿来回话:“小的送到察院内,宋老爹说明日还奉价过来。赏了小的并抬盒人五钱银子,一百本历日。”西门庆叫了陈经济来,问了四包银子,已久交到后边去了。西门庆走到厅上,春鸿连忙报与春梅众人,说道:“爹来家了,还吃酒哩”春梅道:“怪小蛮囚儿,爹来家,随他来去,管俺每腿事没娘在家,他也不往俺这边来。”众人打伙儿吃酒顽笑,只顾不动身。西门庆到上房,大妗子、三个姑子都往这边屋里坐的。玉筲向前与他接了衣裳坐下,放卓儿打发他吃饭。教来兴儿定卓席,三十日与宋巡按摆酒,与巡抚侯爹送行。初一日宰猪羊,家中祭祀,还愿心的。初三日请刘、薛二内相,帅府周爷众位吃庆官酒。分付已了,玉筲在傍,请问:“爹,你吃酒放卓儿,酾甚么酒你吃”西门庆道:“有菜儿摆上来,有刚纔荆都监送来的那豆酒取来,打开我尝尝看好不好吃。”只见来安儿来家回话。玉筲连忙便提酒来,打破泥头,倾在锺内,递与西门庆呷了一呷,碧靛般清,其味深长。西门庆令:“斟来我吃。”须臾,摆上菜来,西门庆在房中。却说来安同排军拿了两个灯笼,晚夕接了月娘来家。月娘便穿着银鼠皮披藕金段袄儿,翠蓝裙儿。李娇儿等,都是貂鼠皮袄,白绫袄儿,紫丁香色织金裙子。原来月娘见金莲穿着李瓶儿皮袄,把金莲旧皮袄与了孙雪娥穿了,都到上房拜了西门庆。惟雪娥与西门庆磕头起来,又与月娘磕头。都过那边屋里去了,拜大妗子、三个姑子。月娘便坐着与西门庆说话,说:“应二嫂见俺每都去,好不喜欢酒席上有隔壁马家娘子和应大嫂、杜二娘,也有十来位堂客,叫了两个女儿弹唱。养了好个平头大脸的小厮儿,原来他房里春花儿比旧时黑瘦了好些,只剩下个大驴脸一般的,也不自在哩那时节乱的他家里大小不安,本等没人手。临来时,应二哥与俺每磕头,谢了又谢。多多上复你:多谢重礼。”西门庆道:“春花儿那成精奴才,也打扮出来见人”月娘道:“他比那个没鼻子,没眼儿是鬼儿,出来见不的”西门庆道:“那奴才撒把黑豆,只好教猪拱罢”月娘道:“我就听不上你恁说嘴。自你家的好,拿掇的出见的人”那王经在傍,他立着说道:“俺应二爹见娘们去,先头上不敢出来见,躲在下边房里,打窗户眼儿望前瞧。被小的看见了,说道:你老人家没廉耻,平白瞧甚么他赶着小的打。”西门庆笑的没眼缝儿,说道:“你看这贼花子等明日他来着,老实抹他一脸粉”王经笑道:“小的知道了”月娘喝着:“这小厮便要胡说他几时瞧来平白枉口拔舌的一日谁见他个影儿,只临来时,纔与俺每磕头。”王经站了一回出来了。月娘起身过这边屋里,拜大妗子并三个师父。西门大姐与玉筲众丫头媳妇都来磕头。月娘便问:“怎的不见申二姐”众人都不做声。玉筲说:“申二姐家去了。”月娘道:“他怎的不等我来,先就家去”大妗子隐瞒不住,把春梅骂他之事说了一遍。月娘就有几分恼,说道:“他不唱便罢了,这丫头惯的没张倒置的,平白骂他怎么的怪不的俺家主子也没那正主子,奴才也没个规矩,成甚么道理”望着金莲道:“你也管他管儿,惯的通没些折儿”金莲在傍笑着说道:“也没见这个瞎曳么的,风不摇,树不动;你走千家门、万家户,在人家无非只是唱。人叫你唱个儿,也不失了和气,谁教他拿斑儿做势的他不骂的他嫌腥”月娘道:“你倒且是会说话儿的合理都像这等,好人歹人,都乞他骂了去,也休要管他一管儿了”金莲道:“莫不为瞎淫妇,打他几棍儿”月娘听了他这句话,气的把脸通红了,说道:“惯着他明日把六邻亲戚,都教他骂遍了罢”于是起身,走过西门庆这边来。西门庆便问:“怎么的”月娘道:“情知是谁你家使的好规矩的大姐,如此这般把申二姐骂的去了”对西门庆说。西门庆笑道:“谁教他不唱与他听来也不打紧处,到明日使小厮送一两银子补伏他,也是一般。”玉筲道:“申二姐盒子还在这里,没拿去哩”月娘见西门庆笑,说道:“不说叫将他来,嗔喝他两句。亏你还雌着嘴儿,不知笑的是甚么”玉楼、李娇儿见月娘恼起来,都先归去房里。西门庆只顾吃酒。良久,月娘进里间内脱衣裳、摘头,便问玉筲:“这厢上四包银子,是那里的”西门庆说:“是荆都监送来干事的二百两银子。明日要央宋巡按图干升转。”玉筲道:“头里姐夫送进来,我放在箱子上,就忘了对娘说。”月娘道:“人家的,还不收进柜里去哩。”玉筲一面安放在厨柜中不题。金莲在那边屋里,只顾坐的,等着西门庆一答儿往前边去,今日晚夕要吃薛姑子符药与他交姤,图任子日好生子。见西门庆不动身,走来掀着帘儿叫他,说:“你不往前边去我等不的你,我先去也”西门庆道:“我儿,你先走一步儿,我吃了这些酒就来。”那金莲一直往前边去了。月娘道:“我偏不要你去,我还和你说话哩你两人合穿着一条裤也怎的是强汗世界,巴巴走来我这屋里,硬来叫他没廉耻的货自你是他老婆,别人不是他的老婆”因说西门庆:“你这贼皮搭行货子,怪不的人说你。一视同仁都是你的老婆,休要显出来便好,就吃他在前边把拦住了从东京来,通影边儿不进后边歇一夜儿,教人怎么不恼你冷灶着一把儿,热灶着一把儿纔好。通教他把拦住了我便罢了,不和你一般见识;别人他肯让的过口儿内虽故不言语,好杀他心儿里有几分恼今日孟三姐在应二嫂那里,通一日恁甚么儿没吃。不知掉了口冷气,只害心凄恶心来家,应二嫂递了两锺酒,都吐了。你还不往他屋里瞧他瞧去”这西门庆听了,说道:“真个他心里不自在”分付:“收了家火罢,我不吃酒了。”于是走到玉楼房中,只见妇人已脱了衣裳,摘去首饰,浑衣儿歪在炕上,正倒着身子呕吐。兰香便热煤炭在地。西门庆见他呻吟不止,慌问道:“我的儿,你心里怎么的来对我说,明日请人来看。”妇人一声不言,只顾呕吐。被西门庆一面扶起他来,与他坐的。见他两只手只揉胸前,便问:“我的心肝,你心里怎么你告诉我。”妇人道:“我害心凄的慌,你问他怎的你干你那营生去”西门庆道:“我不知道,刚纔上房对我说,我纔晓的。”妇人道:“可知你晓的,俺每不是你老婆,你疼心爱的去了。”西门庆于是搂过粉项来,就亲个嘴,说道:“怪油嘴,就徯落我起来”便叫兰香:“快顿好苦艳茶儿来与你娘吃。”兰香道:“有茶伺候着哩。”一面捧茶上来。西门庆亲手拿在他口儿边吃。妇人道:“拿来等我自家吃。会那等乔劬劳,旋蒸势卖儿的,谁这里争你哩今日日头打西出来,稀罕往俺这屋里来走一走儿也有这大娘,平白你说他,争出来糊包气。”西门庆道:“你不知我这两日,七事八事,心不得个闲。”妇人道:“可知你心不得闲,可不了一了心爱的扯落着你哩把俺每这僻时的货儿,都打到揣了号听题去了。后十年挂在你那心里”见西门庆嘴搵着他香腮,便道:“吃的那烂酒气,还不与我过一边去人一日黄汤辣水儿,谁尝尝着来那里有甚么神思且和你两个缠”西门庆道:“你没吃甚么儿叫丫头拿饭来咱每吃,我也还没吃饭哩。”妇人道:“你没的说。人这里凄疼的了不得,且吃饭你要吃,你自家吃去。”西门庆道:“你不吃,我敢不吃了。咱两个收拾睡去罢,明日早使小厮请任医官来看你。”妇人道:“由他去,请甚么任医官、李医官,教刘婆子来,吃他服药也好了。”西门庆道:“你睡下,等我替你心口内扑撒扑撒,管情就好了。你不知道,我专一会揣骨捏病,手到病除。”妇人道:“我不好骂出来,你会揣甚么病”西门庆忽然想起昨日刘学官送了十圆广东牛黄清心蜡丸,那药酒儿吃下极好。即使兰香:“问你大娘要,在上房磁罐儿内盛着,就拿素儿带些酒来。”玉楼道:“休要酒,俺这屋里有酒。”不一时,兰香到上房要了两丸来。西门庆看见筛热了酒,剥去蜡,里面露出金丸来,看着玉楼吃下去。西门庆因令兰香:“趁着酒,你筛一锺儿来,我也吃了药罢。”被玉楼瞅了一眼,说道:“就休那汗邪,你要吃药,往别人房里去吃。你这里且做甚么哩却这等胡作做,你见我不死来,撺掇上路儿来了,紧教人疼的鬼儿也没了,还要那等掇弄人亏你也下般的,谁耐烦和你两个只顾涎缠”西门庆笑道:“罢罢,我的儿,我不吃药了,咱两个睡罢。”那妇人一面吃毕药,与西门庆两个解衣上床同寝。西门庆在被窝内,替他手扑撒着酥胸,揣摸香乳,一手搂其粉项,问道:“我的亲亲,你心口这回吃下药觉好些”妇人道:“疼便止了,还有些嘈杂。”西门庆道:“不打紧,消一回也好了。”囚说道:“你不在家,我今日兑了五十两银子与来兴儿,后日宋御史摆酒,初一烧纸还愿心,到初三再破两日工夫,把人都请了罢。受了人家多少人情礼物,只愿挨着,也又不是事。”妇人道:“你请也不在我,不请也不在我。明日三十日,我叫小厮来攒帐交与你,随你交付与六姐,教他管去。也该教他管管儿。却是他昨日说的,甚么打紧处,雕佛眼儿便难,等我管。”西门庆道:“你听那小淫妇儿,他勉强着,紧处他就慌了。亦发摆过这几席酒儿,你交与他就是了。”玉楼道:“我的哥哥,谁养的你恁乖还说你不护他,这些事儿就见出你那心里来了。摆过酒儿交与他,俺每是合死的像这清早辰,得梳了头,小厮你来我去,秤银子换钱,把气也掏干了饶费了心,那个道个是怎的”西门庆接着道:“我的儿,常这道:当家三年狗也嫌”说着,一面慢慢搊起这一双腿儿,跨在胳膊上,搂抱在怀里,揝着他白生生的小腿儿,穿着大红绫子的绣鞋儿,说道:“我的儿,你达不爱你别,只爱你这两只白腿儿。就是普天下妇人,选遍了也没你这两只腿儿柔嫩可爱。”妇人道:“我个说嘴的货谁信那绵花嘴儿,可可儿的,就是普天下妇人选遍了没有来,愁好的没有,也要千取万不说俺每皮肉儿粗糙,你拿左话儿来右说着哩”西门庆道:“我的心肝,我有句谎就死了我”,妇人道:“怪行货子,没要紧赌什么誓”这西门庆说着,把那话带上银托子,插放入他牝中。妇人道:“我说你行行就下道儿来了。”便道:“且住,贼小肉儿不知替我拿下了不曾没有”遂伸手,向床褥子底下,摸出绢子来,预备着抹搽,因摸见银托子,说道:“从多咱三不知就带上这行货子了,还不趁早除下来哩。”那西门庆那里肯依,抱定他一只腿在怀里,只顾没棱露脑,浅抽深送,须臾淫水浸出,往来有声,如狗嗏镪子一般。妇人不面用绢子抹之,随抹随出,口里内不住的作柔颤声,叫他:“达达,你省可往里去,奴这两日好不腰酸,下边流白浆子出来”西门庆道:“我到明日,问任医官讨服暖药来,你吃就好了。”不说两个在床上欢娱顽耍。早表吴月娘在上房陪着大妗子、三位师父,晚夕坐的说话,因说起春梅怎的骂申二姐,骂的哭涕,又不容他坐在轿子去。旋央及大妗子对叫过画童儿,送到他往韩道国家去。大妗子道:“本等春梅出来的言语粗鲁,饶我那等说着,还槍截的言语骂出来,他怎的不急了他平昔不晓的恁口泼骂人。我只说他吃了酒”小玉道:“他每五个在前头吃酒儿进来。”月娘道:“恁不合理的行货子,生生把个丫头惯的恁没大没小,上头上脸的还嗔人说哩到明日,不管好歹,人都乞他骂了去罢要俺每在屋里做甚么一个女儿,他走千家门、万家户,教他传出去好听敢说西门庆家那大老婆,也不知怎么的出来的乱世不知那个是主子,那个是奴才不说你们这等惯的没些规矩,恰似俺每不长俊一般,成个甚么道理”大妗子道:“随他去罢。他姑夫不言语,好惹气”当夜无语,归到房中。次日西门庆早起往衙门中去了。这潘金莲见月娘拦了西门庆不放了,又误了壬子日期,心中甚是不悦。次日老早使来安叫了顶轿子,把潘姥姥打发往家去了。吴月娘早辰起来,三个姑子要辞家去。月娘每个一盒茶食,与了五钱银子。又许下薛姑子正月里庵里打斋,先与他一两银子请香烛纸马。到腊月还送香油 白面细米素食,与他斋僧供佛。因摆下茶,在上房内管待,间大妗子一巡吃。先请了李娇儿、孟玉楼、大姐都坐下,问玉楼:“你吃了那蜡丸,心口内不疼了”玉楼道:“今早吐了两口酸水纔好了。”叫小玉:“往前边请潘姥姥和五娘来吃点心。”玉筲道:“小玉在后边蒸点心哩,我去请罢。”于是一直走到前边金莲房中,便问:“姥姥怎的不见后边请姥姥和五娘吃茶哩。”金莲道:“他今日早辰我打发他家去了。”玉筲道:“怎的不说声,三不知就去了”金莲道:“住人心淡,只顾住着怎的也住了这几日子。他家中丢着孩子,也没人看。我教他家去了。”玉筲道:“我拿了块腊肉儿,四个甜酱瓜茄子 ,与他老人家,谁知他就去了五娘,你替他老人家收着罢。”于是递与秋菊,放在抽屉内。这玉筲便向金莲说道:“昨日晚夕五娘来了,俺娘如此这般了,对着爹,好不说五娘强汗世界,与爹两个拿穿着一条裤子,没廉耻,怎的把拦着爹在前边,不放后边来。落后把爹打发三娘房里歇了一夜。又对着大妗子、三位师父,怎的说五娘惯着春梅没规矩,毁骂申二姐。爹到明日,还要送一两银子与申姐姐遮羞。”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这金莲听说在心。玉筲先来回月娘说:“姥姥起早往家去了,五娘便来也。”月娘便望着大妗子说道:“你看昨日说了他两句,今日使性子也不进来说声儿,老早说打发他娘去了。我猜姐姐管情又不知心里安排着,要起甚么水头哩”当下月娘自在屋里说话,不防金莲暗走到明间帘下听觑多时了。猛可开言说道:“大娘说的,我打发了他家去,我好把拦汉子”月娘道:“是我说来你如今怎么的我本等一个汉子,从东京来了,成日只把拦在你那前头,道不来后边傍个影儿原来只你是他的老婆,别人不是他的老婆行动题起来,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就是昨日李桂姐家去了,大妗子问了声:李桂姐住了一日儿,如何就家去了他姑夫因为甚么恼他教我还说:谁知为甚么恼他你便就挡着头儿说:别人不知道,自我晓的。你成日守着他,怎么不晓的”金莲道:“他不来往我那屋里去,我成日莫不拿猪毛绳子套他去不成那个浪的慌了也怎的”月娘道:“你不浪的慌你昨日怎的他在屋里坐好好儿的,你恰似强汗世界一般,掀着帘子,硬着来人叫他前边去,是怎么说汉子顶天立地,吃辛受苦,犯了甚么罪来,你拿猪毛绳子套他贱不识高低的货俺每倒不言语,只顾赶人不得赶上,一个皮袄儿,你悄悄就问汉子讨了穿在身上,挂口儿也不来后边题一声儿都是这等起来,俺每在这屋里放小鸭儿就是孤老院里,也有个甲头一个使的丫头,和他猫鼠同眠,惯的有些折儿不管好歹,就骂人。倒说着你嘴头子不伏个烧埋”金莲道:“是我的丫头也怎的你每打不是我也在这里,还多着个影儿哩皮袄是我问他要来,莫不只为我要皮袄开门来也拿了几件衣裳与人,那个你怎的就不说来丫头便是我惯了他,我也浪了图汉子喜欢;像这等的,却是谁浪”吴月娘乞他这两句触在心上。便紫漒了双腮,说道:“这个是我浪了随你怎的说,我当初是女儿填房嫁他,不是趁来的老婆那没廉耻趁汉精便浪,俺每真材实料不浪。”被吴大妗在跟前拦说:“三姑娘,你怎的快休舒口。”饶劝着,那月娘口里话纷纷发出来,说道:“你害杀了一个,只少我了”孟玉楼道:“耶嚛,耶嚛大娘,你今日怎的这等恼的大发连累着俺每,一棒打着好几个人也没见这六姐,你让大姐一句儿也罢了。只顾打起嘴来了”大妗子道:“常言道:要打没好手,厮骂没好口。不争你姊妹们攘开,俺每亲戚在这里住着也羞。姑娘你不依我去呀,嗔我这里叫轿子来,我家去罢”李娇儿一面拉住大妗子。那潘金莲见月娘骂他这等言语,坐在地下,就打滚打脸上自家打几个嘴巴,头上髟狄髻都撞落一边。放声大哭叫起来,说道:“我死了罢,要这命做什么你家汉子说条念款说将来,我趁将你家来了彼时恁的,也不难的勾当。等他来家,与了我休书,我去就是了你赶人不得赶上”月娘道:“你看,就是了,泼脚子货别人一句儿还没说出来,你看他嘴头子就相淮洪一般,他还打滚儿赖人莫不等的汉子来家,好老婆把我别变了就是了你放恁个刁儿,那个怕你么”那金莲道:“你是真材实料的,谁敢辨别你”月娘越发大怒,说道:“好不真材实料,我敢在这屋里养下汉来”金莲道:“你不养下汉,谁养下汉来你就拿主儿来与我”玉楼见两个拌的越发不好起来,一面拉起金莲,往前边去罢,却说道:“你恁的怪刺刺的,大家都省口些罢了,只顾乱起来左右是两句话,教他三位师父笑话你起来,我送你前边去罢”那金莲只顾不肯起来,被玉楼和玉筲一齐扯起来,送他前边去了。大妗子便劝住月娘,只说道:“娘娘,你身上又不方便,好惹气分明没要紧,你姊妹们欢欢喜喜,俺每在这里住着有光。似这等合气起来,又不依个劝,却怎样儿的”那三个姑好见嚷闹起来,打发小姑儿吃了点心,包了盒子,告辞月娘众人,起来道问讯。月娘道:“三位师父,休要笑话。”薛姑子道:“我的佛菩萨,没的说,谁家灶内无烟心头一点无明火,些儿触着便生烟。大家尽让些就罢了佛法上不说的好:冷心不动一孤舟,净埽灵台正好修。若还绳慢锁头松,就是万个金刚也降不住。为人只把这心猿意马牢拴住了,成佛作祖,都打这上头起。贫僧去也,多有打扰菩萨。好好儿的,我回去也。”一面打了两个问讯。月娘连忙还万福,说道:“空过师父,多多有慢。另日着人送斋衬去。”即叫大姐:“你和那二娘送送三位师父出来,看狗。”于是打发三个姑子出门。月娘陪大妗子众人坐着,说道:“你看这回气的我两只胳膊都软了,手冰冷的。从早辰吃了口清茶,还汪在心里”大妗子道:“姑娘,我这等劝你,少揽气,你不依我。你又是临月的身子,有甚么紧”月娘道:“嫂子,早是你在这里住看着,又是我和他合气如今犯夜倒拿住巡更的;我到容了人,人到不肯容我。一个汉子你就通身把拦住了,和那丫头通同作弊,在前头干的那无所不为的事。人干不出来的,你干出来女妇人家,通把个廉耻也不顾他灯台不明,自己还张着嘴儿说人浪。想着有那一个在,成日和那一个合气。对着俺每,千也说那一个的不是。他就是清净姑姑儿了单管两头和番,曲心矫肚,人面兽心,行说的话儿,就不承认了。赌的那誓諕人子。我洗着眼儿看着他,到明日还不知怎么样儿死哩早时刚纔你每看着,摆着茶儿,还好意等他娘来吃。谁知他三不知的,就打发的去了。就安排着要嚷的心儿,悄悄儿走来这里听,听怎的,那个怕你不成待等那汉子来,轻学重告,把我休了就是了”小玉道:“俺每都在屋里守着炉台站着,不知五娘几时走来,在明间内坐着,也不听见他脚步儿响。”孙雪娥道:“他单为行鬼路儿,脚上只穿毡底鞋,你可知听不见他脚步儿响。想着起头儿一来时,该和我今日多少气,背地打伙儿嚼说我,教爹打我那两顿。娘还说我和他便生好鬬的”月娘道:“他活埋惯了人,今日还要活埋我哩你刚纔不见他那等撞头打滚撒泼儿,一径使你爹来家知道,管就把我翻倒底下”李娇儿笑道:“大娘没的说,反了世界”月娘道:“你不知道,他是那九条尾的狐狸精把好的乞他弄死了,且稀罕我能有多少骨肉儿你在俺家这几年,虽是个院中人,不像他久惯牢头。你看他昨日那等气势,硬来我屋里叫汉子:你不往前边去,我等不你,先去。恰似只他一个人的汉子一般,就占住了。不是我心中不恼,他从东京来了,就不放一夜儿进后边来。一个人的生日,也不往他屋里走走儿去。十个指头,都放在你口内也却罢了”大妗子道:“姑娘你耐烦,你又常病儿痛儿的,不贪此事,随他去罢不争你为众好,与人为怨忌仇。”劝了一回,玉筲安排上饭来,也不吃。说道:“我这回好头疼,心口内有些恶没没的上来。”教玉筲:“那边炕上放下枕头,我且倘倘去。”分付李娇儿:“你每陪大妗子吃饭。”那日郁大姐也要家去,月娘分付装一盒子点心,与他五钱银子,打发去了。却说西门庆衙门中审问贼情,到个午牌时分纔来家,正值荆都监家人讨回帖。西门庆道:“多谢你老爹重礼,如何这等计较你还把那礼扛将回去,等我明日说成了,取家来。”家人道:“家老爹没分付,教小的怎敢将回去放在老爹这里,也是一般。”西门庆道:“既恁说,你多上覆,我知道了。”拿回帖,又赏家人一两银子。因进上房见月娘睡在炕上,叫了半日,白不答应。问丫鬟都不敢说。

走到前边金莲房里,见妇人蓬头凳脑,拿着个枕头睡,问着又不言语,更不知怎的。一面封银子,打发荆都监家人去了。走到孟玉楼房中问,玉楼隐瞒不住,只得把月娘和金莲早辰嚷闹合气之事,且说一遍。这西门庆慌了,走到上房,一把手把月娘拉起来,说道:“你甚紧自身上不方便,理那小淫妇儿做什么平白和他合甚么气”月娘道:“你看说话哩我和他合气是我便生好鬬寻趁他来他来寻趁将我来你问众人不是早辰好意摆下茶儿,请他娘来吃。他便使性子把他娘打发去了。走来后边撑着头儿,和我两个嚷。自家打滚撞头,髟狄髻跺遍了,皇帝上位的叫。自是没打在我脸上罢了若不是众人拉劝着,是也打成一块他平白欺负惯了人,他心里也要把我降伏下来行动就说,你家汉人说条念款,念将我来了,打发了我罢,我不在你家了一句话儿出来,他就是十句顶不下来。嘴一似淮洪一般,我拿甚么骨秃肉儿拌的他一回那泼皮赖肉的,气的我身子软瘫儿热化什么孩子、李子,就是太子也成不的如今倒弄的不死不活,心口内只是发帐,肚子往下鳖坠着疼,头又疼,两只胳膊都麻了刚纔桶子坐了这一回,又不下来。若下来了,干净了我这身子省的死了做带累肚子鬼到半夜寻一条绳子,等我吊死了,随你和他过去往后没的又像李瓶儿,乞他害死了罢我晓的你三年不死老婆,也大悔气。”这西门庆不听便罢,越听了越慌了。一面把月娘搂抱在怀里,说道:“我的好姐姐,你别要和那小淫妇儿一般见识。他识什么高低香臭没的气了你,到值了多的我往前边骂这贼小淫妇儿去”月娘道:“你还不敢骂他,还要拿猪毛绳子套你哩”西门庆道:“你教他说恼了我,乞我一顿好脚”因问月娘:“你如今心内怎么的吃了些什么儿没有”月娘道:“谁尝着些甚么儿大清早辰,纔拿起茶,等着他娘来吃,他就走来和我嚷起来。如今心内只发胀,肚子往下鳖坠着疼,脑袋又疼,两只胳膊都麻了。你不信摸我这手,恁半日还没握过来”西门庆听了,只顾跌脚,说道:“可怎样儿的快着小厮去请了那请任医官来,看了讨药去。天晚了,他赶不进门来了。”月娘道:“手不答请什么任医官随他去,有命活,没命教他死,纔趁了人的心什么好的老婆是墙上泥坏,去了一层又层。我就死了,把他扶了正就是了恁个聪明的人儿,当不的家”西门庆道:“你也耐烦把那小淫妇儿只当臭屎一般丢着他哩,他怎的你如今不请任后溪来看你看一时气裹住了这胎气,弄的上不上下不下,怎么了”月娘道:“这等,叫刘婆子来瞧瞧,吃他服药;再不,头上剁两针,由他自好了。”西门庆道:“你没的说那刘婆子老淫妇,他会看甚么胎产叫小厮骑马快请任医官来看。”月娘道:“你敢去请你就请了来,我也不出去。”那西门庆不依他,走到前边,即叫琴童:“快骑马往门外请那任老爹,紧等着,一答儿就来。”琴童应诺,骑上马,云飞一般去了。西门庆只在屋里厮守着月娘,禁张丫头,连忙熬粥儿拿上来,劝他吃粥儿,又不吃。等到后晌时分,琴童空回来了,说:“任老爹在府里上班未回来。他家知道咱这里请,明日也不消咱这里人去,任老爹早就来了。”月娘见乔大户一替两替来请,便道:“太医已是明日来了。你往乔亲家那里去罢。这日晚了你不去,惹的乔亲家怪。”西门庆道:“我去了,谁看你”月娘笑道:“你看諕的那腔儿,你去我不妨事。等我消一回儿,慢慢门争门坐着起来,与大妗子坐的吃饭。你慌的是些甚么”西门庆令玉筲:“快请你大妗子来和你娘坐的。”又问:“郁大姐在那里教他唱与娘听。”玉筲道:“郁大姐往家去,不耐烦了这咱里”西门庆道:“谁教他去来留他再住两日儿也罢了。”赶着玉筲踢了两脚。月娘道:“他见你家反宅乱要去,你管他腿事”玉筲道:“正经骂申二姐的倒不踢”那西门庆只做不听见,一面穿了衣裳,往乔大户家吃酒去了。未到起更时分就来家,到了上房,月娘正和大妗子、玉楼、李娇儿四人坐的。大妗子见西门庆进来,忙走后边去了。西门庆便问月娘道:“你这咱好些了么”月娘道:“大妗子陪了我吃了两口粥儿,心口内不大十分胀了,还只有些头疼腰酸。”西门庆道:“不打紧,明日任后溪来看,吃他两服药,解散散气,安安胎,就好了。”月娘道:“我那等样教你休叫他,你又叫他白眉赤眼,教人家汉子来做什么你明日看我就出去不出去”因问:“乔亲家请你做什么”西门庆道:“他说我从东京来了,要与我坐。今日他也费心,整治许多菜蔬,叫两个唱的,请我那里说甚么话。落后邀过朱台官来陪我。我热着你心里不自在,吃了几锺酒,老早就来了。”月娘道:“好个说嘴的货,我听不上你这巧语花言,可可儿就是热着我来我是那活佛出现,也不放在你那心左;相死了,终值了个破沙锅片子”又问:“乔亲家再没和你说什么话”西门庆方告说:“乔亲家如今要趁着新例,上三十两银子纳了仪官。银子也封下了,教我对胡府尹说。我说不打紧,胡府尹昨日送了我二百本历日,我还不曾回他礼。等我送礼时,稍了帖了与他,问他讨一张仪官札付来与你就是了。他不肯,他说纳些银子是正理。如今央这里分上讨讨儿,免上下使用,也省十来两银子。”月娘道:“既是他央及你,替他讨讨儿罢。你没拿他银子来”西门庆道:“他银子明日送过来,还要卖分礼来,我止住他了。到明日咱备一口猪,一坛酒,送胡府尹就是了。”说毕,西门庆晚夕就在上房睡了一夜。到次日,宋巡按摆酒,后厅筵席治酒,装定果品,大清早辰,本府出票拨了两院三十名官身乐人、两员伶官,四名排长领着,来西门庆宅中答应。西门庆分付前厅仪门里,东厢房那里听候,中厅西厢房与海盐子弟做戏房。只见任医官从早辰就骑马来了。西门庆忙迎到厅上陪坐,道连日阔怀之事。任医官道:“昨日盛使到,学生该斑,至晚纔来家,见尊票,今日不俟驾而来。敢问何人欠安西门庆道:“大贱内偶然有些失调,请后溪一诊。”须臾,茶至。吃了茶,任医官道:“昨日闻得明川说老先生恭喜,容当奉贺。”西门庆道:“菲才备员而已,何贺之有”吃毕茶,琴童收下盏托去。西门庆分付:“后边对你大娘说,任老爹来了,明间内收拾。”这琴童应诺,到后边。大妗子、李娇儿、孟玉楼都在房内,见琴童来说:任医官进来,爹分付教收拾明间里坐。”月娘坐着不动身,说道:“我说不要请他,平白教将人家汉子睁着活眼,把手捏腕的,不知做甚么教刘妈妈子来,吃两服药由他好了。好这等的摇铃打鼓散着哩好与人家汉子喂眼”玉楼道:“大娘,这已是请人来了,你不出去,却怎样的莫不回了人去不成”大妗子又在傍边劝着说:“姑娘,你教他看看你这脉息,还知道你这病源,不知你为甚起气恼伤犯了那一经吃了他药,替你分理上气血,安安胎气。你不教他看,依着你就请了刘婆子来,他晓的甚么病源脉理一时躭搁怎了”月娘方动身梳头儿,戴上冠儿。玉筲拿了镜子,孟玉楼跳上炕去,替他拿抿子掠后鬓。李娇儿替他勒钿儿,孙雪娥预备拿衣裳。月娘头上止摆着六根金头簪儿,戴上卧兔儿。也不搽脸;薄施胭粉,淡扫蛾眉。耳边带着两个金丁香儿,正面关着一件金蟾蜍分心。上穿白后对衿袄儿,插黄宽拦挑绣裙子,衬着绫波罗袜,尖尖趫趫一副金莲,裙边紫锦香囊,黄铜钥匙双垂绣带。正是:

“罗浮仙子临凡世,月殿婵娟出画堂。”

毕竟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