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然给他搬了张藤椅。
“又给我错过一个大新闻”罗便丞坐下来,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我刚刚才听说,张自忠昨天晚上进了德国医院妈的”他喝了一口,“还是美联社那小子告诉我的,你说气不气人”他再一口干掉,“幸好都在保密,暂时都不发消息。”
李天然回房取了张名片给他。
“很好虽然不是和我共事”罗便丞添了酒,举杯一敬,“除非日本美国也打起来”他看了看手表,微微一笑,“主任先生,有没有兴趣亮一亮相,陪我去德国饭店”
“去做什么”
“有位德国牧师,那天回北平路上,刚好碰见二十九军撤退,偷偷拍了些照片,要卖给我去穿衣服,整齐点,要像个诊所主任。”
李天然回屋换上了那套米色西装,选了条浅黄色领带,左胸小口袋上塞了巧红给做的那条白手绢,戴上了墨镜。二人出门上车。
“我一早去看了皇军正式入城”罗便丞开出了胡同,顺着北小街往南走,“听说他们从好几个城门同时进的城西直门,平则门,广安门我是在马市大街口上这是我第一次目击到一个城市的沦陷,被征服者占领我是说,”他沉思了片刻,“我只是一个记者,一个外国记者,中国也不是我的国,北京也不是我的家可是唉我无法想像北平老百姓心里的感受先是坦克车,装甲车,接着是骑兵队,步兵队,还有运兵车,还拖着榴弹炮走了好几个钟头,搞得满街都是烟,都是土沿路我没看见几个中国人,只有一批批小孩子,手里摇着小日本旗,跟着几个大人在喊什么欢迎皇军进城倒是有一大堆日本记者,拍照的,录音的,拍电影儿的哦,还有两架飞机在撒传单,什么东亚人民和平共荣我捡了一张”
罗便丞从西总布胡同上的哈德门大街。李天然又发现上个月在路当中挖的那条战壕已经给填上了。
他们慢慢开进了哈德门内德国饭店,停了车,直奔酒吧。
里头相当暗。罗便丞四处张望一下,带着李天然,穿过几张空桌子,在吧台前头一排高脚椅上坐下。旁边有个一身黑的白发老头儿,显然是那位德国牧师。李天然也坐了下来,摘了墨镜。罗便丞叫了两杯啤酒。
李天然没有说话,慢慢喝酒。罗便丞和那个牧师稍微耳语,交换了些东西。那个老牧师立刻下椅子离开了。
罗便丞从信封里掏出一叠照片,一张张翻看,不停地点着头,又指着一张问,“你知道这是谁”
是张很清楚的相片田野,土路,两旁是行军的士兵,带头的是位年轻的军官,面对着相机李天然摇摇头。
“三十七师二一九团团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叫吉星文差点在南苑给炸死我访问过他”罗便丞有点自言自语,“好极了,一百美元也值得。”
他收起了照片,和天然碰杯,“来过这里吗”
“没有。”
“虽然不在东交民巷,但也算是中立地区”
“罗先生李先生”突然有人在喊。
他们回头看。是金士贻。
李天然一愣,一个多月没见他了。一身宝蓝绸衫,唇上的短须有了点儿仁丹味儿。
罗便丞点头招呼。
老金走近了点,“我们桌儿上有位日本贵宾,司令部的,想约二位过去坐坐,”他满脸笑容,“特别派我来邀请务必赏个脸儿,给个面子”
李天然还在犹豫,可是罗便丞朝那边一看,兴趣来了,“啊原来是松井先生,好极了”一拖天然,下了高脚椅,拍了拍金士贻的肩膀,“这是我们的荣幸。”
他们进来的时候,都没有瞧见里面角落有这桌人。快到跟前,李天然才看清正对面坐着一个黑西装的生面孔,左边又是卓十一,再过去
他的心一下子跳到喉咙,血冲上了头,朱潜龙
他吸了口气,脚慢了一步,让罗便丞先上去。
“让我来介绍介绍”金士贻依然满脸笑容,“这位美国朋友是罗便丞先生,世界通讯社驻北京记者”然后扶着李天然的肩膀,“这位是李天然李先生,燕京画报英文编辑,我以前同事。”
桌上三个人先后站了起来。金士贻接着介绍,“松井少佐,驻屯军司令部情报官卓少爷不必介绍了这位是侦缉队朱队长。”
他们轮流一一握手。
李天然的心跳静了下来。朱潜龙的手软软绵绵的。
六个人刚坐下,李天然立刻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叠名片,微笑着分给四位,在递到老金手上的时候,补了一句,“有了份儿新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