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猴终于回来了。
“空海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大猴大声叫道。
狗、蛇群聚在大猴身上。
狗头正啃噬着大猴的小腿、脚踝。
大猴抬腿猛踢这些狗头,把狗头踹开。
大猴的衣裳,身上各处都被狗头咬住,衣襟下垂挂数个圆状物。
大概是紧咬住衣布的狗头吧。
伸手攫扯衣襟下的狗头,大猴将之掷开。
大猴似乎想要走进结界之内,却由于狗、蛇尸遍地,所以动弹不得。
“大猴”逸势大叫出声。
“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大猴边喊边靠近过来。
他的手脚,已有多处咬痕。鲜血直流。
小肉丘中,无头牛尸突然站起身子,朝大猴身上猛扑过去。
大猴急忙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使劲丢向前方。
“空、空海,快想想办法帮忙吧”逸势说。
“且慢,逸势,现在”空海说到这里,逸势已出声喊道:“大猴,快,快进来。”话才一出口“笨蛋”空海伸出右手,捂住逸势嘴巴。
“不能叫他进来的。”空海叫出声来。
“什、什么”逸势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空海。
“空海,你刚才说什么”空海只是静静地摇头。
逸势转而望向大猴。
大猴已来到眼前。
他站在结界外侧,望着逸势,露出得意的笑容。
大猴晃动着巨大身躯,大步走进结界。
他的腰际垂挂着一个物体。
那不是狗头。
是人头。
一颗人头垂挂在大猴腰际。
人头的毛发曳挂在腰带上。
大猴一把抓住人头的头发,以左手高举过头。
丽香高声哀号了出来。
是子英的头颅六白龙从怀中掏出两根针,握在双手里。
丹翁手上也紧握方才割指的小刀,摆好架式。
两人都已站起来,微微沉下腰来,作势戒备。
“空海,这人,杀了也没关系吗”白龙低声道。
“杀了吧”空海还没开口,大猴便抢着回答。
“尽管杀吧”大猴得意地嗤笑着。
“他不是大猴。”此时,空海开口了。
“什、什么”逸势叫出声。
“这人,身体是大猴,心却不是。有人暗中操弄着他。”喀。
喀。
喀。
大猴含笑以对。
笑声愈来愈大。
“空海,你看”逸势伸手指向大猴后方。
狗头、牛尸,在月光下蠢动着。
黑暗中又有个物体现身,慢慢走向该处。
“那是”“是俑”白龙和丹翁同时叫出声。
的确是俑。
空海和逸势都曾看过的。
正是他们在徐文强棉田里遇见的兵俑。
那兵俑悠哉地一步步靠近过来。
“除了我们,应该没人能让那东西动”自龙说。
此时“喝”大猴吼了一声,抛开子英头颅,向前作势扭住自龙。
“喳”白龙掷射出手上的一根针。
长约大猴喉咙。
“吼”大猴扭头,眼珠来回翻转,然后瞪视着白龙。
“搭成了”大猴用着仿佛他人的口吻说道。
“大猴是桥”如此喃喃自语后,大猴缓缓仰面倒地。
“糟糕”叫出声的是空海。
“大、大猴”空海制止欲趋前察看的逸势。
“太晚了。”“你说太晚了,是怎么回事你说糟糕,又是什么意思空海。”逸势拼命喊道。
“我是说,桥已搭成了”空海注视仰卧在地、巨大的大猴躯体,回答道。
“桥”“没错,是桥。”空海说。
大猴向后仰倒的方向,正是绒毯外侧令人厌恶的咒物尸骸堆中。
他的下半身留在绒毯这边,上半身倒处妖兽群中。
换言之,大猴半身在结界之内,半身在结界之外。
也就是说,结界内外,已经搭上一座桥了。
大猴的躯体,便是那座桥“看”空海开口。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狗头、狗身蠢蠢欲动,正要爬上大猴的上半身。
这些咒物,在大猴身上不断爬行,想要侵入这边。
“什、什”逸势发出绝望的声音。
四周的狗头、狗身、无头蛇这些咒物,均以这一座桥为目标,慢慢集结过来。
“把大猴的身体拉进”“没用了,逸势”空海摇头说道。
“一旦桥搭起来,就无计可施了。”“都怪我太鲁莽了。”白龙一边说一边仰望夜空。
“如果要逃的话,可以往上”“往上”“唔。”白龙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
一根绳索,落在白龙脚下。
那是不久前白龙自天而降时使用的绳索。
“就用这个。”白龙伸出右手,拾起绳索一端,嘴唇贴靠绳上,低声诵念咒语。
然后,松开右手。
绳索却没掉落地面。
悬空飘浮着。
白龙继续细声念咒。
冷不防悬空的绳索,滑溜地向天际窜升起来。
“空、空海,他们要来了”逸势叫道。
一颗狗头已从大猴身上,爬到绒毯上了。
“唔。”丹翁抬起腿,一脚将狗头踹出结界外。
“我、我也来帮忙。”白乐天赶忙向前,用琵琶将爬进来的狗肚狗肠扫到外面。
“我也来,我也来帮忙”逸势也用脚把再度侵入的狗头踹出外面。
丽香和杨玉环依然端坐不动。
丽香坐在贵妃前面,作势保护。
玉莲则支起脚,瞪视着那群想要侵入的咒物。
“空海先生,我该怎么办”玉莲比预料中更镇定地问道。
“拿笔来”空海吩咐。
“是。”玉莲应了一声,伸手取来方才使用过的笔墨。
空海早自怀中掏出一张纸。
接过笔后,空海在纸上沙沙快写。
此时,朝天伸展的绳索,已升至高空彼方。
上头是一轮明月。
“我先上去。”白龙说。
“丽香,我一从上面示意,你马上带着杨玉环爬上来。”“是、是。”丽香猛点头。
“你打算做什么”一边踹踢狗头,丹翁一边问道。
“从这儿逃走。”白龙的双手已抓住绳索。
“什么”“我们先攀上去,随后你们也来。我和你之间的事,待逃离这儿之后,再解决吧”白龙的身子已攀升五、六尺之高。
兵俑也已逼近眼前。
若仅是狗头、蛇尸等咒物,跨桥而来的数量有限,或踢或扫,总还有办法应付。
但假如兵俑也侵入了的话“空海,还没好吗”丹翁问。
划下此一结界的人是空海。
因此,若要将缺口再度封锁,空海是不二人选。
为了让空海有时间封住缺口,此刻,丹翁正拼命将狗头踹踢出去。
“好了。”空海手上握住不知写有什么的纸张,站了起来。
是灵符用来封锁结界缺口。
兵俑愈走愈近,正打算跨步上桥时,空海将手中的灵符放在大猴脚上,急促诵念咒语。
兵俑停了下来。
无法跨步走上桥。
即使数度尝试,仍然无法得逞。
不仅兵俑。
蛇尸、狗头等咒物,也都过不来了。
“空、空海,成功了”逸势瘫软了下来。
此时,天空某处却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啊”随后,自天而降的是苦痛的呻吟声。
“你、你、你”空海和丹翁抬头仰望。
月亮高挂天际。
绳索笔直地窜向月空。
宛如自月亮上坠落,有东西沿着绳索掉了下来。
掉到绒毯上时,发出声响。
是人。
满身鲜血的白龙。
短剑刺中他的胸部中央。
“白龙大师”丽香奔到白龙跟前。
令人恐怖的声音再度从天际响起。
宛如蟾蜍的叫声。
咕呜。
咕呜。
咕呜。
咕呜。
原来不是蟾蜍叫声。
而是人的笑声。
某人在半空中冷笑着。
“我现在”低沉的话声自半空传来。
笑声再度响起。
咕呜。
咕呜。
咕呜。
咕呜。
笑声慢慢地白天逼近。
“那是”玉莲手指向绳索上方。
根本不需要手指,众人全看见了。
月光下,某人正沿着伸向天际的绳索走下来了。
慢慢、慢慢地,宛如星点般渺小的身影,愈变愈大。
那是人。
而且,那人并非手握绳索滑落而下。
他是沿着向天笔直伸展的绳索上,垂直走下来的。
那人脸孔正面朝下,仿佛一步步走在水平绳索之上,白天而降。
是个老人。
猫形般矮小的老人。
佝偻弯背,颈脖宛如木棍般细小。
头顶几已全秃,仅有少许白发纠结在耳朵四周。
老人须髯很长。
白发与下颚须髯,随风飘荡着。
他身上裹着褴褛的黑色道服。
老人以瘦削赤脚的脚趾攫抓住绳索,在月光下、暗夜中踩踏绳索而下。
老人身影愈来愈大最后,踏落绒毯之上。
是个弯腰驼背,宛如蹲踞在地上的老人。
“好久不见了,丹龙”老人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丹翁的声音卡在喉咙深处,发不出来。
他似乎知道老人是谁,嘴巴却说不出话。
“我是黄鹤”老人说。
历经岁月风霜的老人。
八十岁九十岁不,看来早已超过百岁的老人。
“黄鹤师父。”丹翁终于叫出老人名字。
“我们终于相见了”那老人黄鹤回道。
七“怎、怎么可能”丹翁仿佛舌头不灵光,无法好好说出话来。
空海也是头一回见到丹翁这样。
“您不是死、死了”“死了”黄鹤用沙哑的声音回问。
“你何时见过我的尸体又在何处见过我的尸体”皮包骨模样的老人,露出数颗仅存的黄牙冷笑着。
“可是,您的年纪”“我的年纪”黄鹤的嘴唇往上吊,说:“年纪又怎样超越岁月、时间和一切,才是方术之士。这是我的秘法。”黄鹤自怀中取出一根长针。
月光之下,长针发出朦钝的光亮。
“那,您是使用那个秘术”“嗯。”黄鹤出声回答。
“那时,对玉环施行的秘术,我也用在自己身上。”“尸解法”“没错。”黄鹤颔首。
昔日,黄鹤曾于杨玉环身上施行此法。
也就是是让人吞下尸解丹,在后脑勺扎针,极度延缓人体生理作用的秘术。
“只、只不过”丹翁为之语塞了。
像是不知该如何问,而一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您一人也可以办到”空海代丹翁问道。
“你是”黄鹤望向空海。
“吞下尸解丹、扎针,或许单独一人也能完成。不过,之后若想要醒转过来,则必须托人帮您拔针。”“你也知道尸解法”“是的。”“尊姓大名”“在下空海。”“我听大猴提起。来自倭国的僧人,原来就是你”“是。”“是来自晁衡故国的男子”“不空和尚圆寂那一年,我出生在倭国。”“哦。是不空吗这名字听来很是令人怀念。”黄鹤缓缓地环顾四周。
此处是华清宫极其荒芜的庭院。
月光中,牡丹缭乱盛开。
宴会已准备完成,篝火正在燃烧。
围绕四周的,是群奇形怪状的异物。
“我们曾群集此地。玄宗、玉环、晁衡、高力士、李白那家伙。
还有不空也”黄鹤的眼睛来回逡巡,仿佛在舔舐着华清宫。
“每个、每个人虽然都居心叵测”说到此,黄鹤哽咽难言。
“却很华丽。”“”“很华丽,而且,大家都活着。”“”“如今,谁也不在了”黄鹤喃喃自语时,倒卧在地的自龙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白龙”丹翁走近说:“还活着。”他抱起了白龙的头。
“我不会杀他”黄鹤喃喃自语般说道。
“我们累积了许多话还没说。在说完话之前”丽香走近白龙身边,手按刺入白龙胸口的短剑,作势拔出。
“别拔”黄鹤说。
“拔了,血流出来,死得更快。那把短剑可以止血”黄鹤冷笑道。
白龙终于睁开了双眼。
“黄鹤师父所说没错。反正命已不保,抢救也无济于事。”白龙开口了。
仿如求救一般,丽香望向空海。
空海非摇头非点头地望着丽香,喃喃说道:“谨遵白龙大师所愿”丹翁将白龙的头部搁在自己膝上。
“继续吧。”白龙气若游丝地说道。
空海再度望向黄鹤。
“刚才你说,曾听大猴说过。”空海问。
“没错。”黄鹤答道。
“这么说来,大猴是”“我的仆人。”“什么”叫出声的,不只空海。
逸势、白乐天也同声惊呼。
“我啊,这五十年来,一直以尸解法沉睡”黄鹤用干枯的声音解释。
“每十年醒来一次。这回是第五次醒来。”仿佛等待谁来问话,黄鹤环顾众人。
无人出声。
大家都在等待黄鹤继续说下去。
“我使弄人让自己醒来。靠着法术,操控那人。每过十年,他就会回到原地,从我沉睡的后脑拔出针来”黄鹤缓缓落座,继续说道:“拿酒来”玉莲递给黄鹤一个琉璃杯。
黄鹤用瘦削、枯枝般的手指,握住杯子。
玉莲斟上葡萄酒。
黄鹤把鼻子凑近,嗅闻葡萄酒的香气。
“真是香哪”举杯凑至唇边,黄鹤仰头一饮而尽。
松皱的喉头,喉结二度上下。
黄鹤将酒杯搁在绒毯,放开了手指。
“那人平时不知已被我操控,十年一到,他自然会想起。想起来时,就会回到我这儿,拔出针”“十年之间,万一那人死了呢”空海问。
“那我大概会睡上一百年,干枯而死吧。若是那样,也就那样了。万一我暂眠的墓地崩坏倒塌,一样活不了。不过,我还是设法不让这样的事发生”“你下了什么工夫呢”“比方说,找个像大猴这样强壮的人来操控。暂居的墓地,也尽量挑选不会引入注目的地方。”“”“比如说,此华清宫”“这里吗”“在骊山。”黄鹤仿佛微微笑了一下。
“玄宗那家伙在玉环醒来时,为了暂时安置她,在骊山中建造了秘密行宫。”“”“隐密的行宫地底,盖有石砌的密室。知道这回事的人,早在五十年前便都不在了。我便将它当作是沉眠之所。”黄鹤再度拿起酒杯。
却没举杯饮用。
他手握酒杯,盯着深红色的酒看。
“这还需要些必备之物。”黄鹤说。
“必备之物”“就是血。”“血”“沉眠时间长达十年,就算身体涂上再厚的油脂,水分也会散失。为了补充水分,也不得不补充食物。”“”“唤醒我的人,便成为我醒来时的供品。”“所以说”“醒来之后,我当场便杀了他,然后吸食他的鲜血。”“什么”“大约生活一年之后,我会继续寻找下一位受操控者,再睡十年。就这样反复进行。”“但是,大猴呢”空海问。
“你是说,我为何没吸大猴的血吗”“嗯。”“因为另外有人先成了我的供品。”“子英”“没错。有个男人尾随大猴,于是我亲手杀了他,吸食他的血”玉莲惧怕得脸孔扭曲,手上的葡萄酒瓶不自觉竟坠落地面。
瓶酒溢流,在绒毯上不断扩散着。
“话虽如此,当我听到大猴说,众人会集华清宫时,还是吓了一大跳。我内心暗忖,那一刻难道终于来临了”“那一刻”“我们再度集首的时候。”“”“就是为了此刻,我才苟活至今。为了此刻,我决定不死,要超越时空。结果来到这儿,竟然发现,啊,白龙和丹龙也都在”黄鹤没有继续喝酒,又将酒杯搁回绒毯上。
“玄宗是我杀的。”黄鹤说。
“玄宗的儿子肃宗,也是我杀的。”“那高力士呢”追问的人是空海。
黄鹤望着空海的脸孔,问道:“你知道什么内情吗”“我读过高力士大人寄给晁衡大人的信。”“喔”黄鹤叫出声来。
“你读了你读过那封信了吗”“是的。”“难怪你知道。那家伙在朗州病倒时,写了那封信。”“此事也写在信中了。”“我没对他下手。我只在一旁看着他,直到他过世”“送终之人有谁”“仅有月光和我。”“”“那权倾一时的高力士,竟是我这逆贼黄鹤为他送终的。”“喔”“而且,谁也没想到,我竞双手紧握那本应恨之入骨的男人的手”“”“那家伙,临死前对我说”黄鹤用沙哑、细小的声音说着。
谁也没有出声。
都在静待黄鹤下文。
“如幻似梦的”说到此,黄鹤哽咽不能言。
泪水潸潸而下。
“如幻似梦的一生”“”“当时,我本也打算一死。不过,高力士的死,却让我决定活下来。”“为什么”“喔,不空转世,当时在此华清宫对玄宗一吐为快的不空转世了。倭国沙门哪,你问我为了什么”“是的。”“我是为了一睹自己的幻梦的结局。”“”“我想知道,丹龙啊、白龙啊,那时你们究竟为什么”黄鹤望向两人,继续说道:“究竟为什么要弃我而去丹龙啊,难道你忘了,幼时被我拾回收养的抚育之恩白龙啊,玉环到底变成怎样了不问清楚这件事,我怎能甘心死去我是那场梦想的最后幸存者。不问清此事,我怎么能死呢我怎么能在还未目睹高力土的、玄宗的、安禄山的、杨国忠的、晁衡的,我们这一群人的幻梦结局时,就死去了呢”“师父”开口的是丹翁。
他早已泪流满面。
“您看”丹翁用眼光朝旁边示意。
月光之中,一名老妇站立着。
老妇在月光中伸出手来,指尖缓缓穿过半空。
牡丹之花。
老妇看似在盘旋起舞。
纤细的声音不知唱着什么歌。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是李白的清平调词。
“什么”黄鹤哽咽无声。
他凝视着那名老妇。
“难、难道、难道她是”黄鹤挺起身子。
“是玉环。”丹翁说道。
直爱慕着玉环小姐”“什么”“正因为这样,当时,我们三人才从华清宫逃走了。”一边听着丹翁述说,黄鹤一边凝视在月光下起舞的杨玉环。
“当时,不空和尚为何而来,我们马上知道了。如果不空和尚全盘托出,我们的性命势将难保。我们当时如此判断。”“没想到”“会抛弃师父逃走,全因为我们认为不能再让玉环小姐待在您身边了。玉环前半生,被您当作是道具操纵。她和寿王好不容易开始和睦相处时,因为您的算计,硬逼两人分手,好将玉环转投玄宗怀抱”“”“您大概不知道,当时玉环曾试图自杀”“什么”“她曾打算自尽。”丹翁说。
“是我们劝住她的”白龙细声接话说道。
“就算嫁给玄宗之后,她的内心也没有一天得到过自由”“”“然后,安禄山之乱时,又遭逢那样凄惨的处境。”白龙边说边流泪。
“最后,玉环终于发疯了,发疯了”白龙的声音不停颤抖。
“发疯之后,她的灵魂终于恢复自由。事已至此,难道您还打算拿玉环当做什么道具吗”丹翁接下白龙的话,继续说道:“我们再也不能坐视玉环变成您的道具,所以才带着她,逃离了华清官。”“不过,丹龙啊,后来你又为何逃走呢”白龙奄奄一息地问:“玉环爱慕的人是你,不是我。她喜欢你。你应该知道吧”“”丹翁没有回答。
只是痛苦地缓缓摇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把玉环让给我。你把杨玉环让给了我,结果,却让我跌入了痛苦的深渊”“”“当时,我便想死。你知道的吧。”“白龙”“我始终明白,玉环对你情有独钟。所以,我一直想死在你手下。你却遁逃走避了。留下我和玉环”白龙说到这里,猴脸老人黄鹤出声了。
“且慢,丹龙、白龙”黄鹤抬起一半的身子继续往上抬。
“你、你们现在说的是什么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您不都听到了吗丹龙将玉环让给我,人跑了。所以,我和玉环一起踏上旅途”“旅途我不是在问这件事。我是说,你们两人,白龙啊,玉环和你,你们已结为夫妻了”“当然”白龙喃喃说道。
“发狂了似地与她结为夫妻了。即使每次共眠时,玉环都会呼唤丹龙的名字,我还是无法不与她结为夫妻。”“这、这”黄鹤又跌坐在绒毯之上。
“你怎么、你怎么做出这种事”黄鹤全身发抖。
“您是什么意思”丹翁问。
“呵呵”黄鹤低声笑了起来。
“呵呵呵、哈哈哈”黄鹤的笑声之中,有一股令人寒毛直竖的可怕意味。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这样”呵呵哈哈喀喀黄鹤笑个不停。
“这有什么可笑的呢”白龙问。
“当然可笑,怎么能不笑”“”“哎,罢了,罢了。这都是命吧。”“什么”“我黄鹤一生依靠操纵人心阴暗面而活。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师父,您怎么了”丹翁变成高跪的姿势。
“我不是说了,这是命父亲剌死儿子也是命”“父亲刺死儿子”“啊,正是。”黄鹤手按腹部,望向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白龙。
“我说过了。我和蜀地杨玄琰之妻,生下一个女孩,那是玉环”“一-”“此事我曾向高力士说过。不过,还有一件事,没告诉高力士,也没告诉你们。
不,我曾对高力士透露了一点”“您是说,杨玄琰之妻生下玉环之后,又生下一个孩子那事”丹翁问。
“没错”黄鹤喃喃低语。
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沉默。
沉默中,传出黄鹤的声音。
“白龙啊。你正是我的儿子。”“什”“你正是继玉环之后,杨玄琰之妻为我所生的儿子。”“一”“正因为如此,我才把胡国所有的秘法、秘术全都传授给了你。
也正因如此,你才会和我一样,有一对带着绿色的眼眸”“杨、杨玉环,是我的,姐姐”“是的。”此时野兽般嚎叫的声音传来。
那是白龙口中怒泄而出的声音。
他的牙齿嘎嘎作响,嘴角冒着血沫,大声嚎哭。
白龙左右甩头。
血水、泪水纷飞四散。
随后,支起双膝双手,按住腹部,站了起来。
嚎哭无从抑制。
扭曲身子也不能稍减。
那股身不由己的情感,正猛烈磨压着白龙的内心和肉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血沫四溅中,白龙问道。
“说出来,怕你会对她萌生手足之情吧。我暗想,如果你对她产生姐弟之情,我就不好使唤玉环了”“可、可是,玉环是父亲、是父亲的女儿不是吗”白龙努力挤出声音说。
他伸手握住短剑,用力将剑拔了出来。
鲜血进涌喷洒。
“正因为是亲生女儿,才会拿她来毁灭大唐王朝”“您根本不是人”“一点没错,我不是人我是个为了吞食黑暗人心而活的妖物。
我是个连自己的黑暗之心都要吞食的非人”“没想到、没想到”抛掉短剑后,白龙依然站立着。他将右手插入腹部伤口。
插不进去。
他以左手手指插入,撕裂肌肉,唰一声地活生生扯开了伤口。
再以右手插人。
“好痛、好苦”“好痛、好苦呐”白龙依然挺立着。
右手从腹中拉出某物。
原来是他的肠子。
“比这种痛还要痛。比这种苦还要苦呐”“白龙啊,你先走”黄鹤温柔地说道。
“我随后就来”黄鹤起身,走近白龙跟前。
“白龙啊。”黄鹤抱起白龙身子。
“若你要等,别忘了要在地狱等我。”黄鹤在白龙耳畔嗫嚅低语。
“知道了”点头同意的白龙,嘴唇仿佛浮现一抹微笑。
“丽、丽香”白龙说。
“你恢复自由了。虽然我抚育你,把你当仆人使唤,但从今以后,你就是自由之身了”“白龙大师”丽香说道。
白龙又望向空海。
“空、空海”“是。”“承蒙您的款待”“”“真是一场盛宴”说毕,白龙抬头仰望夜空。
眼睛直视天际。
月亮高高挂在天空。
不知白龙是否看到了那月亮他仰天凝视,终于停止了呼吸,瘫卧在地。
“白龙大师”丽香趋向前去。
呵呵哈哈喀。
喀。
喀。
黄鹤再度发出低沉笑声。
笑声很是干涩,听起来不像在笑。
杨玉环还继续在舞蹈。
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知或不知呢她在月光中抬起白净纤指,仿佛搅拌月光一般,摩娑着夜空。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杨玉环用细弱得有如即将消失的声音唱着歌。
李白的清平调词。
空海注视着杨玉环。
她的眼中闪现着泪光。
原来杨玉环一边哭一边起舞。
此时,空海心念一闪。
“贵妃殿下”空海出声唤道。
空海开口之时,杨玉环已经行动了。
她踩踏着舞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近黄鹤身边。
碰冲撞了上去。
“贵妃殿下”空海起身时,杨玉环又从黄鹤身上离开了。
黄鹤胸前,冒现一截刀柄。
是刚才白龙抛掉的那把短刀。
九黄鹤站立在原地。
站立不动,视线则移向自己胸口冒出的那把短刀。
随后,黄鹤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杨玉环。
杨玉环的脸庞,即使在月光之下,也看得出苍白异常。
涂抹胭脂的红唇,微微抖动着。
“玉环,你”黄鹤似乎想问她什么。
然而,却没说出来。
不用问,黄鹤似乎已经理解了一切。
“原来如此”黄鹤低声自语。
然后,又低头注视插在胸口的短刀。
“的确应该如此,的确应该如此”他微微颤动着下巴,点头说道:“恐怕也只能这样了。”黄鹤再度望向玉环。
“对不住啊”黄鹤说道:“我把你当成自己的道具,还杀害了许多人。这也算是我的报应”黄鹤上半身剧烈摇晃了一下。
玉莲正想奔过去扶他一把,“不必了。”黄鹤举起左手制止玉莲。
他望着贵妃。
“在马嵬驿,我真的想尽办法要救你。不过,还是无法如愿”黄鹤咳了好几下。鲜血自唇角流出。
“原谅我”黄鹤用沙哑的声音说。
他在哭。
黄鹤眼中流出晶莹的泪水,濡湿了眼眶四周的皱纹,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请原谅这个父亲”那声音已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真可怜,真是悲哀呐。最后,难道已经没有我能为你做的事了吗”黄鹤上半身又剧烈摇晃起来。
他用枯瘦如柴的双脚尽力支撑着,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有,还有一件事”黄鹤喃喃自语。
视线移至地上人间。
唇角微微上扬,黄鹤好像笑了。
“喔,皇上,你也来迎接我了吗”黄鹤一凝望着虚空,一边说道:“啊,高力士大人,真是令人怀念呐。我马上就要到您那边”黄鹤的双眼望向逸势。
“晁衡大人,我这一生虽然有如禽兽,不过,这样的一生,也很有趣”然后,目光转到白乐天身上。
“李白大人也来到了吗真是羡慕您啊。拥有如此绚烂的才华,尽情挥洒在人间,然后大醉走向阴间。您明明喝醉酒了,还想要伸手捞月,而自船上落水而死”黄鹤低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