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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四 不空 第三十三章 敦煌幻术师

对我而言,过去明明曾遇见过,却想不出他是谁表示这一定是极为久远的往事。

此人一身道土装扮。

身旁还有两位年轻道士随侍列席,他们警视四周的模样,绝非泛泛之辈。

乍看之下,只是个不起眼、到处可见的老道士,我却感觉他维非普通道士。

“那位是何入”我向凑巧站在一旁的晁衡大人探询。

晁衡大人回答:“那位是黄鹤大师。”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原来那就是黄鹤大师。

虽是初见,关于黄鹤的事,我却早已耳闻。

据说,早在贵妃还在寿王府时,他便是随侍贵妃的道士。

即使贵妃来到皇上身边之后,他也继续侍候着贵妃。

姑且不论其道行如何,他因随侍贵妃而得以参与如此盛会,每未显露任何野心。

他在贵妃身边,不乏与闻政事的机会,但听说也只是老老实实服侍贵妃而已然而,远观黄鹤身影,我却愈来愈觉得,此人绝非我所耳闻的那种等闲之辈。

沉稳微笑的皮相之下,看似暗藏着令人毛发悚然的恐怖东西。

他是一只深藏不露的野兽。

脸上浮现笑意,朝着猎物逼近的野兽。

虽然谈笑风生,饮酒作乐,却毫无可乘之隙。无时无刻不在侦察对手的表情或弱点。

宛如放在兔群之中的一匹狼。

而且,这匹老狼因为披了兔皮,周围兔群并未察觉它就是狼。

这样的印象,深印我心。

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想不起来,曾在何处与此黄鹤相遇过。

不久,偶然一瞬间,我和黄鹤对上了眼。

黄鹤察觉,我偶尔会将视线移至他身上。

于是挨近旁人,附耳私语某事。

竖耳倾听之人,随即也挨近黄鹤耳畔窃语。

黄鹤点了点头,然后望向我这边。

目光祥和。

我可以猜想得出,当时黄鹤和旁人说了些什么。

“那位僧人是何许人也”或许,黄鹤向旁人如此问道。

“那是青龙寺的不空和尚。”被问之人当然如此作答。

黄鹤自席间起身,走向我这边,正是贵妃舞蹈刚结束之时。

“阁下是青龙寺不空师父吗”黄鹤恭敬行礼后,向我问起。

“正是。”我点头致意,黄鹤又说:“在下黄鹤,是随侍贵妃的道士。”“刚刚曾听晁衡大人提起。”我答道。

奇妙的是,这样近距离对看,远望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危险气息,竟彻底自黄鹤肉体中消失了。

先前我所感受到的印象,仿佛全是自己的错觉。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黄鹤向我问起。

“是的。”我点了点头。

“我觉得,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您”黄鹤又问。

“为什么呢”“刚才您用那样的眼神一直看着我。”“请恕我失礼了。您像极了我的一位旧识,所以一直窥看您。您当然是别人。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说的一半是事实,另一半则不是。

“听说您不久就要前往天竺。”“是的。我打算五天后出发。”这样回答时,我的脑海突然恢复了记忆。

西域。

我在敦煌见过的那位掷短剑男子大概是因更接近地端详黄鹤,加上他说出“天竺”这句话,才让我恢复了当时的记忆。

从手中掷出的腾空短剑。

围观群众们的惊叫。

刺入女人额头上的短剑。

以及缓缓升高的绳索。

攀爬绳索而去的男子。

二十九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在我脑海里苏活了过来。

“有生之年,我一定与你作祟”“皇上,从今天起,你最好每晚都想到我,想得颤抖难眠。我恨你千万别忘了”自天而降、蜷曲在地面上的绳索。

凡此种种,我全都想起来了。

这名男子。

黄鹤。

正是当时掷剑的胡人。

亲手掷出的短剑,贯入妻子额头,诅咒后消逝的男子如今笑容满面,站在我的眼前。

此人且以随侍贵妃的道士身份,时常陪从皇上身边。

究竟什么原因,短剑男子此刻会这样出现呢当时,我的背脊不由得寒毛直竖。

因为黄鹤虽然笑容满面,和善地凝视着我,那眼神却丝毫也不放过我内心任何细微的感情波动。

六不久,我便自长安出发前往天竺了,旅途中却始终怀抱着某种不安。

那就是关于黄鹤的事。

那名胡人男子一黄鹤为何随侍皇上身边我不停地思索原因。

依照当时从天际传来的话,黄鹤想必图谋加害皇上。

究竟黄鹤有何打算如果他想杀害皇上,应该不乏机会,他大可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或直接夺取其性命。

黄鹤与贵妃随侍君侧,已过去了四个年头。这段期间,我不认为黄鹤毫无下手的机会。

黄鹤一直没有出手,是否表示,他已经放弃这个打算还是那只是我的错觉,事实上,黄鹤和短剑男子根本毫不相干因为抱持这样的心情,我将黄鹤之事深埋心底,未曾禀告皇上就离开了长安。

黄鹤已经没有那种打算了。

或者黄鹤根本不是短剑男子。

这都是很有可能的。

黄鹤毕竟是人。无论他对皇上有多少恨,或是因这份恨而接近皇上,如今他所享有的荣华富贵,随心所欲的生活,全拜皇上之赐。

若是结束皇上性命,那么,他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将化为乌有。

既然如此,他还会这么做吗无论什么事,二十九年的岁月毕竟太长了。或许,恨意也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愈来愈淡薄吧。

再说,我若将此事禀告皇上,也无确凿证据。只要黄鹤表示不记得有这么回事,那一切就结束了。

就连我,要将黄鹤和短剑男子联想在一起,也费了不少时间。

皇上还会记得,二十九年前仅见过一面的男子容貌吗既然相安无事过了四年,皇上和贵妃也很幸福地度日,当时的我什么事也办不到。

然后,我察觉到了一件奇妙的事。

那就是黄鹤的两名弟子。他们似乎对黄鹤隐瞒着某种秘密宴会时,我观察他们三人,留下这种印象。

我会如此说,是因为那两名弟子,偶尔会趁黄鹤不注意时凝视着贵妃,而且动作非常小心翼翼。

当黄鹤望向他们时,他们就会装作若无其事不看他们时,两人就会用足以穿透肌肤般的眼神,紧盯着贵妃。

真是不可思议的三个人。

如今,既然大家都平安无事,我想也就不必重提二十九年前的旧事了。

于是,我不曾对任何人吐露口风,独自暗藏心底而前往天竺。

我从天竺归来,是三年后的天宝五年。

当我远行归来,皇上四周也没因黄鹤而引起什么大事。

我在长安停留了约莫三年,又再度出远门到天竺去了。

那次天竺之行,前后大约花了五年时间吧。

天宝十二年即三年前,我从天竺归来,就在那时候,我察觉京城发生了微妙变化。

不空的话完结七听完不空这么一大段话,我开口说道:“原来如此,您见到了在敦煌攀绳登天而逃的胡人哪。”“当时,高力士大人可在敦煌”“不,我留守在长安”“您没从皇上那儿,听到关于敦煌的事吗”“回宫时,皇上曾提起干佛洞的画作,却没说到掷剑男子这件事。”“那,其他时候呢”“喔,我和皇上独处时,倒听他提起攀绳胡人的事。”“皇上怎么说的”“他说,就寝后有时会惊醒,觉得很恐怖”“噢。”“皇上做了梦。”“做梦”“皇上说,梦见一条绳索自阴暗天井垂落,有名胡人顺着绳索下来。他嘴里衔着短剑,落地站在沉睡的皇上面前,然后取下短剑,刺向皇上前额”“皇上一直做这梦吗”“没有。做梦这事,我记得讲过数次,从去敦煌算起,我想大约有二、三年。

之后就没印象了。”“是这样啊。”“不过,尽管没说出口,心里或许偶尔会想起。”“是的。”“不过,由皇上下令赐毒自尽或斩首者不计其数。若包括战死沙场者”“数也数不完了”“没错。”“说得也是。”“皇上会对那胡人耿耿于怀,或许因为胡人是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消失了的吧。”“攀上绳索,然后升天”“是的。”“”“再提一件事,皇上不只是怕那胡人。”“噢。”“皇上对胡人攀上绳索后何去何从,似乎也充满兴趣”那男子果真就此升天,失去踪影了吗那绳索上方的天空,究竟存在着怎样的世界呢仿佛怀念某事,皇上有时也会随口说出上述的话。

那是幻术把戏,还是绳索上方的天空,真有仙界、天界的仙人或天人居住的世界我向不空和尚说,皇上也曾叹息般地这样说过。,“原来如此。”不空和尚点了点头。

“话又说回来,先前您提到,第二次自天竺归来时,长安气氛变得很微妙”我问不空和尚。这件事让我有些在意。

“若是这个,高力士大人,您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到底是什么事”“是征兆。”“征兆”“没错。”“您是说”“如今,那个征兆已经有了结果。这样说,您大概懂了吧。”“换句话说,您指的是此刻长安的事吧。”“正是。”不空和尚点点头。

“我回来时,感觉皇上变了。”“皇上变了”“高力士大人,您为何问我先前我已经说了,这件事您最清楚不过了。”不空继续追问,我却噤口不语。

正如不空所说,我心知肚明。

“是的。”我仅能如此点点头。

“我出发前往天竺之前,杨国忠大人已专擅揽权。这倒也无妨。

一国政事,经常都会出现这样的人物。问题在于,该入是否昏聩愚昧以往杨国忠凭借贵妃兄长身份入宫,那时的杨国忠,并不昏愚”“现在”“我很难说出口。人一旦手中握有权力,便想守护它。渐渐地,就会疑心生暗鬼,无法信任别人”“”“杨国忠和安禄山已经开始不合,又跟歌舒翰将军交恶。处理国政的官员,彼此猜忌,整个朝廷从上到下”“是啊。”我仅能点点头。

“而且,必须匡正这股歪风也只有他才能匡正的那个人,对此却毫不知情。”“不错。”对此,我也仅能点头称是。

不空所说的那个人,指的当然就是皇上。

依不空所言,昏愚的人们之中,当然也包括了我。

这件事,晁衡大人您应该十分清楚。

“最后,便得出这样的结果来了。”不空感慨万千地说道。

“当然,我口中所说的愚昧,也包括在下不空。没能把握机会,认真向皇上进言。我也有责任一”不空停下话,注视着我,接着说道:“不过,高力士大人,听您这么一说,我首次察觉到了,结成这一果实的背后,原来这几年,甚至数十年之间,有人一直在皇上身边施肥滋养。”“黄鹤”我喃喃自语般说出这个名字。

段落后,我便闭上了嘴。

我能对不空说的事,都已说完了。

本来还有事想讲。老实说,我很想将那件事说出来,如此一来,我也比较能够松下一口气吧。

然而,那件事陈玄礼和我结盟的那件事,如同我之前已写过的理由,我无法向不空说出来。

此外,关于皇上决定一、二天之内离开长安的事,我也不能对他说。

那件事让我深感不安。为了自己心安,我才和不空谈话。

或许,察觉到了我欲言又止的表情。

“高力士大人”不空唤道:“您心里藏着的秘密,不必对我说。也不必为了那件事而感到难过。”啊这是何等体贴的话当时我心想,不空此人真是无所不知啊。

不论是皇上打算离开长安,还是陈玄礼的企图,他全都一清二楚。

尽管具体而言,他不知皇上将于何时、如何离开长安,他却已察知此事迫在眉睫。而且,虽说不知何时、何人准备叛变,他却也已经嗅到那样的空气了。

“我也察觉到充斥宫内的几样迹象。高力士大人,您刻意找我来,而且对那几件事闭而不谈,反倒令我更加明了将要发生什么事。”“不空师父”我不由自主地想对不空和尚一吐为快。如果能够这样,我将会多么轻松啊。

“高力士大人,人有时不得不背负重担。你不该将那些事说出来。”“是。”“关于黄鹤的事,现在向皇上禀告到底合不合适,这不是在下能判断的。”“”“当然也可选择向皇上禀告这条路。不过,也可按下不表,选择别一条路。到底哪一条才是正确的,那并非人身所能判断的。”“是的。”仿佛看透我的内心一般,不空如此说道:“皇上和黄鹤的事,如果要我给您出主意,可以这样说,无论唐国方术、密教法术,或是胡国幻术,都与人心相关。”“,“换句话说,所谓的咒,不论哪种法术,都和人心息息相关。”“”“进一步说,不论哪种法术,都不是超出天地法理之外的东西。”“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任何法术都必须依循因果法则。”“因果法则”“先有了某事某一行为,才会生出某一结果。这世间所发生的事,都是基于某处的因而滋生出来的。”“”“如果因为黄鹤而发生某事时,请务必记住因果之说。”不空向我如此说道。

晁衡大人,我想起这句话,是在马嵬驿的时候。

当黄鹤在贵妃身上刺入那针时,我想起了不空和尚所说过的这些话。

若将黄鹤刺进贵妃身上的针,抽出一半的话或许可以不为人知地阻止黄鹤的企图。当时我是这样想的。

因为倘使贵妃苏醒过来,皇上很可能会改变心意。不,肯定会改变的。

如果皇上看到贵妃平安无事再度站在自己面前,他一定会忘记打算让贵妃逃亡倭国的计划。

而且,黄鹤的目的,或许正是这个。不,如果贵妃真如黄鹤所说,是他的女儿的话,或许,黄鹤只是想救自己女儿一命也说不定。

不过,反正结果都一样。

如果让贵妃再度回到皇上身边,旧事大概又会重演吧。

因此,当时我下定决心,要将刺入贵妃身上的扎针稍微拔出一些。

所以,喔,我到底做了何等可怕的事啊罪不在贵妃。

若说有罪,那应该是我。作为道具之人,贵妃并非出于自愿,而是被我们撮合给皇上,才成为宫妃的。

要说谁是宫中最为罪孽深重的,那肯定是我了。

不空和尚会被牵连进这一事件,是因为我向他说出了我和黄鹤之间的事。

那敦煌的短剑男子,和黄鹤是同一人知道这一秘密的,只有我和不空和尚两人。

在那之后,我回到了长安,关于黄鹤的事,我还曾几度和不空和尚商量过。

我们的想法是,正如先前告诉晁衡大入那样,决定不将黄鹤的事禀告皇上。

因为假如黄鹤说我们认错人了,那我们也无从辩解。如果禀告皇上这事,皇上一定也会察知我对贵妃动了什么手脚。

我认为,一定要等到皇上了解黄鹤其实是真正的敌人时,才能禀告他。

然后,挖出贵妃,拔出其扎针的时刻也终于来临了。

当时的我苦恼万分。

万一贵妃醒来了或是,万一贵妃没有醒来那时,黄鹤会怎么办他会察觉有人弄松了扎针吗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我把这些担心,都告诉了不空和尚。

“我站在你这一边。”不空这样对我说。

“我当时知道你想做什么,却没有阻止你。所以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万一这天到来,我会跟黄鹤对决。不管黄鹤如何施展幻术,对我都行不通。真有必要,再禀告皇上敦煌所发生的事吧。至于是谁拔针的,现在还不用说。万一皇上不能理解,我们就当场全盘托出。如此最后还被赐死的话,那我们就受死吧。”不空这一番话,让我下定决心,偷偷安排他秘密前来华清宫。

然后,趁着不空在和皇上谈话时,白龙、丹龙带走贵妃,消失了踪影。此事,晁衡大入也已知之甚详。

当时我对黄鹤所说的话,和写在此信的几乎一样。

“那时,不空和尚来到华清宫,正是要将你利用杨玉环的企图全数禀告皇上知道。”我如此说。

那时,皇上到底是以何种心情聆听的啊。至今一念及此事,都还是让我满怀悲痛。

“正因为你也察觉此事了,黄鹤啊,那时你不也逃走了”黄鹤眼中流下泪来。

“喔”他发出了低沉的啜泣声。

“我想到了华清宫所发生的事”黄鹤轻轻摇头。

“话说回来,真想不到今天会在这儿听到敦煌发生的事。”黄鹤任由泪流满面,始终凝视着我。

“到底已经过了多少年了二十年三十年还是五十年呢太过久远的往事,我全忘了。”“”“那时,没想到不空大师也在现场”“果然,你就是那时的”“没错。我正是亲手杀死爱妻,如今却老而不死的那名男子。”“你说,贵妃是你的女儿,那,当时死去的女人,难道会是贵妃的”“怎么会呢”黄鹤说:“杨玉环,是我和其他女人所生下的孩子”

九啊晁衡大人。

万万没想到,在临死的最后关头,我竟从黄鹤那儿听到这件事。

黄鹤对我所说的事,也让悄悄逼近的死亡跫音一时远离了。

“你想听吗”黄鹤问道。

“你想听听至今深藏在我内心的秘密吗”黄鹤眼中汩汩流下泪水。

“不,听吧,高力士,你听吧。以临死者的身份,听听我的告白”黄鹤任凭泪流不止,紧紧凝视着我。

“本来我打算死也不告诉任何人。可是,不告诉任何人而死,那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呢”当我听到这番话,啊,原来跟我想的一样。

啊,一样。

这个黄鹤也一样。

始终禁锢、隐藏在内心的事,就像我写信给晁衡大人一样,黄鹤也想娓娓说出。

即使述说的对象是我那心情我感同身受。

听到黄鹤这句话,我对眼前这位恨不足惜的胡人,甚至滋生了一股爱怜。

“这是你对我说出这一番话的回礼。不,就当成是你听我说话的回礼,听我的告白”“明白了”我点了点头,说道:“黄鹤,我都明白了。我就听你说吧。趁我还有一口气时说出来吧。”于是,黄鹤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十胡人幻术师黄鹤的话。

我曾数度想夺取玄宗的性命。

我也不止一回潜入宫中,却都没机会杀死玄宗。

虽然身怀法术,但宫中戒备森严,即使潜入,也很难接近玄宗身边。如果我怀着必死决心,或许还可杀死他,但假如杀不成玄宗,却白白送上自己这条命,我一定死不瞑目。

就这样,我闷闷不乐地在长安待了一年半,然后啊,高力士,你嘲笑我吧,我竟然渐渐涌现出爱惜自己性命的心情来了。

有时我暗想,即使杀不了玄宗,也应断然进行,但一想到刺杀失败,我或许会丢掉性命,那个决心便又变得迟钝起来。

人真是不可思议哪。

自己的想法就连这种自己内心的想法,也无法随心所欲。

既憎恨玄宗,又怜惜自己性命,我既沉溺于美酒之中,又开始对留在长安感到不安。

大概在长安待了一年半,或将近两年吧。

然后,我告别了长安。

浪迹四方期间,我在蜀国与那女子相遇。

我与那女子初次相遇,是在蜀国市集。

第一次相见,我震惊不已。

因为她和命丧九泉不,我亲手杀死的妻子一模一样。

我还记得一切。

她身上所穿的白衣。

脚上鞋履的颜色。

头上高高竖起的发髻。

抹红的容颜。

连她在市集所购买的东西,也还记得。

玉梳。

我看见她手指握着玉梳的模样。

也看见她用新买玉梳贴在发梢的模样。

她的唇形、鼻形,几乎令我以为是亡妻。酷似得让我错觉亡妻似乎又在人间复活了。

那女子应有胡人血统吧,她的眼眸颜色虽然和亡妻相异,瞳仁却也带点碧绿。

我跟踪了那位女子。

因而打听出女子的来历。

原来女子已有丈夫。

其夫名为杨玄琰,官拜蜀国司户。

晚上,我偷偷潜入女子房间,以幻术诱惑她,得到她的肉体。

本来打算得逞一次便够了,我却欲罢不能,一次成了两次,两次成了三次,屡次前往。

每逢夜晚,我便潜进房里,与她过夜。

不久,孩子生下来了。

是个女婴。

取名玉环。

这个杨玉环,就是我们所熟悉的杨贵妃。

成为母亲的女子,和作丈夫的杨玄琰,都没想到孩子是别人的骨肉。他们一直深信,女婴是自己的亲骨肉。

因为身为母亲的女子,对与我亲热之事甚至毫无印象。

有几度我佯装杨玄琰的模样与她交欢,就算她还记得,也会以为是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我会知道,那出生的女婴是自己的骨肉呢全因那双眼眸。

她眼眸颜色与我的极为神似。

而且,当时杨玄琰另有女人,很少跟自己的妻子行房。

所以,或许丈夫杨玄琰也曾隐约揣想,杨玉环不是自己的女儿吧。

不,他一定这样想过的。

总之,杨玄琰的妻子最后为我生下了两个孩子。

第二个是男孩。

生下那男孩,大约过了两年吧。

便发生了那件事。

那件事高力士,别急。

夜很长。

且让我向你娓娓道来。

大约玉环四岁的时候吧。

某天晚上,我在没下好咒的情况下,和杨玄琰之妻交欢了。

或许因为生了两个孩子,我也就疏忽了。

就在缠绵悱恻之际,女子回过神来,惊觉我不是丈夫,大叫出声。

我逃跑了。

不,是正想逃。

我不知杀了多少人,但强行凌辱不肯就范的女人,实非我的作风。

当然我有时会下咒,迷奸自己喜欢的女人。

那就不用说明了吧。

让喜欢的女人看上自己,某种意义上也像是下咒。在此意义上,恋爱的法术,和我的法术道理一样。

这点,高力士你也该明白吧。

然而,就在我打算逃之天天时,杨玄琰提剑来到房里。

昏暗灯火中,杨玄琰看见了我。和我对望了一会儿。

当时,我也觉得很奇怪。

只要想逃,随时可闪走,我却和杨玄琰对看了片刻。

“原来是你”杨玄琰问。

我没能马上听懂他话中含意。

听了下文,我才明白杨玄琰想说什么。

“原来你就是玉环的父亲”杨玄琰又问。

大概一开始他就觉得事有蹊跷吧。否则,不会在那种场合说出那样的话。

当时,杨玄琰脸上浮现的痛苦表情,我至今难忘。

他不停地摇头,似乎很痛苦,倏地拔出剑来可是,他的剑并非冲我而来。

杨玄琰挥剑的对象是自己的妻子。

还来不及叫出声时,玉环的母亲便已人头落地。

如果是向我砍来,我会躲开,接着便可能对杨玄琰下手,那,玉环的母亲或可免于一死。然而,事情并非如此。那把剑砍向玉环的母亲。

望着玉环母亲落地的人头,杨玄琰满脸难以形容的哀戚。

那神情,我终身难忘。

因为我也曾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尽管彼此情况不同。

随后,杨玄琰朝我砍杀。

这男人本领非同小可。

剑法十分熟练。

不过,若论射飞剑,我当然也有两手。连杀妻的事,我都干过呢。

我闪身躲避,随之掷射出短剑。

短剑直接刺中杨玄琰的咽喉。

即便如此,杨玄琰还三度向我挥砍。

当他打算第四度挥剑砍来时,终于吐血倒地而亡。

真是骇人的男人。

我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好一会儿。

然而,说是好一会,其实时间极短暂。

这段期间,屋内骚动了起来,由于感觉有人即将赶到,我便跳窗逃走了。

当时不知出于何种因由,我抱着第二个孩子我和女子所生的男孩逃跑了。

此后的事,高力士啊,你也都知道了。

杨玉环以下,杨玄琰的子女,均由叔父杨玄墩收养,当作自己的孩子抚育成人。

当然,谁也不知道,杨玄琰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窃贼潜入房里,意图凌辱妻子时,杨玄琰赶到房内,想刺杀窃贼,却反遭其所杀事情变成这样了。

即使如此,由于怕传出去有碍名声,据说对外宣称,两人分别病殁了。

杨玄墩之妻生有四名子女。

是一男三女。

对玉环来说,他们等于是堂兄姐。

兄长名为杨锯。

三位姐姐后来被称作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

玉环则依排行第五,被扶养成人。

总之,这是玉环投靠叔父杨玄墩的真相。

我也不是一直紧跟着玉环。

毕竟我也得谋生。

话虽如此,有时我会去杨玄墩那儿,见上玉环一面。

说是见她,当然不是上前自报姓名,而是从远处悄悄注视着她。

后来,我远走他方,多年没能再回到蜀地。

我去过长安数次,也到过洛阳。

接着,我回到蜀地不,说回到蜀地,感觉怪怪的。对我来说,长安、洛阳、蜀地都一样,一如他乡。我并不曾在任何土地上生根。因这世间已没有让我落地生根的地方了。

只是女儿玉环凑巧在蜀地,所以我才随口用“回到”这种说法吧。

这事不重要。

总之,我十分期待回蜀地见玉环一面。

然而,待我回来之后,每次见到玉环时,总令我惊讶不已。

高力士,想必你也清楚,那就是杨玉环的绝世美貌。而且,每一回见、每一回再看,玉环便增添几分美艳。

我还担心杨玄墩那家伙,不知何时会对玉环下手呢。

当事人应不知情,但杨玄墩终究不是玉环叔父,玉环也非杨玄墩侄女。

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我心中暗自思量一件事。

如果玄宗见到这样美艳的玉环,大概会想一亲芳泽吧。

玉环日复一目的美丽,我内心的念头也益发强烈。

有时,我会认为,这事不可能办到,但下一回时,却又认为并非不可能。经过多次内心如此的对话,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于是,我改变眼眸的颜色,以道士身份亲近杨玄墩。

刚巧杨玄墩也信奉道教,对我而言正中下怀。

至于详情,且按下不表。

因你和我,都再也活不久了。

总之,我设法不但让自己可以自由出入杨玄墩宅邸,也让玉环进宫去了。

我野心勃勃,想让亲生骨肉玉环生下皇子,继承我的血脉,也成为大唐皇帝。

不过,再怎么说,我还是不想将女儿送给玄宗本人。

所以我将目标放在武惠妃之子寿王身上。依我的看法,总有一天,寿王会成为下一位皇帝。

然后,玉环会为寿王生子。

如此,我的孙儿,将会成为下一位大唐皇帝。世上还有这样的复仇吗所以,我隐身背后操弄,向次相李林甫、黄门侍郎陈希烈等人鼓吹,让玉环成为寿王的婢女。

就这样,开元二十三年玉环奉召,成为寿王婢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