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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三 胡术 第二十七章 胡术

在此收集活物,每天送到某个秘密地点,可以赚不少钱云云。

那男人对阿里说,如果要交货,明天是最后一天了。

结果,阿里终于下定决心。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要用来做什么,那跟他无关。

总之,阿里暗忖,反正只要收集活物带去交差,一次就可了事。

若还有钱可拿的话,那就带过去吧。

据说,阿里带东西过去,是两天前夜里的事。

虽然已决定要去,但突然要找到狗、虫等物并不容易。

阿里托人到处搜罗,终于找到两只狗、三条蛇和四只鸡。

当他以马车载运到先前所提的旧宅废址时,已是向晚时刻。

彼时暮鼓敲过,阿里已无法返回家居的街坊。

于是,他决定办完事后,投宿到某个寺院。

不知先前那两名男子是否还在总之,他在夕暮中前进,终于抵达指定地点。

那是一个土墙围绕的大宅邸。

几株槐、楠老树错落其间。

阿里从半掩的破门走进宅内。

正屋屋顶已毁圮大半,前庭稍远处耸立着巨株老楠树。

应该就是那儿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脚下继续前进,但周遭丝毫不见人影。

别说是人,连马也看不见,更别说应该绑在木桩下的狗群了。

看见楠树底下有许多木桩,便知道是这里没错。

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既没陶瓮,也无狗群。

难道就这样回去了倘若今天真是最后期限,那该就此结束了。

他一下子松了口气,但能否就此了事的狐疑与不安,又爬上了心头。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正想查看野草丛生的庭院里有无人迹时,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传来。

是人的呻吟声。

感觉像是野兽低吼,恐惧瞬间贯穿背脊,阿里试着循声辨识,在摇晃不断加大的草丛里,有个漆黑的物体。

看似耸立的庭石。

黑影有两个,但立刻可以辨识出来,其中之一绝非庭石之类的东西。因为它正在扭动着。

近步向前,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止步定睛一看,那里有两个人。

两人都是男子。

一人动也不动地瘫倒在地,另一人微弱扭动着身躯。

似乎察觉有人,呻吟的男子用细弱声音喊叫:“救、救、救命啊”喉咙发出咻咻的嘶鸣声,混杂着一股湿润的嗓音。

穿过跟前一动也不动的尸体,阿里瞧见了那张仰望的脸。

两眼圆睁,嘴巴张大,那男人已死了。

喉咙开裂,似乎是被利刃所割裂。

开裂之处,涌出大量鲜血。

一息尚存的男子也一样。

喉咙裂开了。

不过,似乎微息尚存,自唇边发出勉强可听闻的嘶哑声音。

每一发声,喉咙裂口便会泄出空气,成为湿润声响。

喉咙开口,血沫汩汩冒出。

阿里很想大叫一声逃离现场,最后却胆颤心惊地坐了下来问道:“你怎么了”“被、被杀了。喉、喉咙”终于说出话了,声音极其微弱,仿佛嗫嗫自语似的。

“是谁干的”“那、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对。我看到了,我”“看到看到了什么”“那个。”“哪个”“狗。”“狗”“很多狗被埋在土里”“在哪里”“土里,那个男的那里。”“那男的是谁”阿里问道。

“咿”仿若悲鸣的声音,从男子唇边流泻而出:“狗被埋在土里,只有头露出地面。我们全都看见了”“什么”“所以,那男子就把我们”

五喉咙伤口一边冒着血泡,那男子一边和阿里说话。

他声音嘶哑,话也断断续续,几乎听不懂,无法明白其意思。

而且,时间也不长。话还没全部说完,那男子便死了。

即使如此,阿里试着拼凑那男子留下的只字片语,以便了解他的意思,事件来龙去脉大致如下:男子与其同伙,之前便一直担心着。

每天,大量收集狗、蛇、虫,究竟做何打算自己的雇主,到底想干什么呢怎么说也觉得毛骨悚然。

雇主是名女人。

两人则是来自外地的游民。

在家乡混不到饭吃,才想到京城找工作,好歹也碰碰运气。

新天子刚登基,忙乱中一定有许多地方需要人手。

来到长安后,却找不到事做。不到十天,仅有的一点点钱也已用尽,只好席地呆坐在东市一隅。正感前途茫然之际,那女人主动向他们打招呼。

“你们俩,肚子饿了吧”一抬头,是一名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的女人。

虽然一身唐装打扮,仔细看却是眼眸碧绿。

像是混有异国血统的杂种。

“我有份好差事。你们嘴巴牢靠吗”“当然。”男子立刻说道。

“我想也是。才刚来京城,应该没有熟人吧”听到这番话,男子点头称是。

“您为什么如此清楚啊”“看样子就知道。没有熟识的人,便不会到处说些多余的话。”“正是。”“如何这活儿做不做”“我们什么都做,到底是什么活儿”“从某处会运来狗、鸟、蛇、虫。我要你们点收这些东西,再运往别处。”“别处哪里呢”“愿意做的话,我就告诉你们。怎么样”女人开出的工资,为数不少。

“可是,这活儿绝不能对任何人透露。譬如,东西要运往哪里啦,这么做是为什么啦,都不准问。而且,即使你们问了我也不会说。如果不能遵守约定,就得不到活儿啦。”“我们做既然能拿这么多钱,我们当然愿意做。”男子说道。

“听好如果违反约定,你们可要倒大霉”总之,想要工作赚钱的两人,完全答应了。

地点是崇德坊。

在崇德坊一处不与他宅接邻的废宅,两人事先备妥陶瓮、拉车,便会有人带来虫、狗或蛇等。

点收那些东西,付过钱,两人再运送到崇德坊其他宅邸。

抵达目的地时,已是大半夜。

上述那名女人出来,要他们将运来的东西放置一旁,然后再将空瓮拉回旧宅,并在该处睡觉。翌日午后,陆续又有人交来虫、蛇等物。

交货的人,偶尔有汉人,不过大多是碧眼胡人。

在不断重复的过程之中,他们开始担心起来。

昨夜也就是男子对阿里诉说此事的前一晚。

那宅邸到底在进行什么事呢最后,两人决定一探究竟。

他们一向从正门进去,由于听到狗吠声等自后宅传来,猜测可能正在进行什么事,两人缴交狗、虫之后,便沿着宅邸的围墙,悄悄地绕到后面。

果然不出所料,绕到后面,狗吠声愈来愈大。

吼叫声、狂吠声甚至呻吟哀号声。

正巧围墙外侧耸立好几棵老槐树。

两人于是决定爬到树上好好窥视一番。

他们攀上树干、手抓树梢,其高度,正好可以望见围墙内侧。

两人在围墙上露出头。

提心吊胆地窥视着。

结果,从围墙内院,他们看到了怪异的景象。

庭院里摆着大铁笼,正燃烧着木柴,一片火光往上冲。

火焰映照出某些东西那是狗的头颅。

从地面上冒出无数颗狗头颅。很多狗被埋在地下,只剩头颅露出地面。

大约有三、四十头吧。

狗还没死。活生生的。

正龇牙咧嘴地呻吟、吼叫。

“啊、啊”男子禁不住要叫出来,随即将声音咽下。

方才碰见的女人,正站在火焰旁。

低头俯视着狗群。

女人右手握着弯形大刀。

“看、你看”男子小声对同伙说道:“狗、狗的前面”每只狗的前面,都放置了某种东西。

在狗鼻子之前有一红黑色块状物。

“是肉吗”仔细看,似乎是生肉。

而且,那肉与其说是块状物,似乎更像是某种图形。

是文字看来像是“大”字造型。

不过,定睛再看,才知道那不是文字,而是某种“形状”。

“是人吧”那是人,没错,就是人。

是两手、两脚摊开的人的样子。

而且,那状似人形的肉块上,还搁着纸张或符咒之类的东西。

再仔细一看,长方形的纸张或符咒上面,写着一些文字。

然而,因为距离太远,虽可看出是文字,却无法辨识到底是什么文字或话语。

仅约略知道,似乎是写了某人的名字。

而且,狗对着鼻前的肉,一直吠个不停。

为什么吠个不停呢那是因为狗正饥肠辘辘。

肚子饿得想一口咬住眼前的生肉,那欲望转为声音让狗吠个不停。

男人明白了,狗几乎都没喂食。

口吐白沫的狗,一直吠个不停。它们无论如何也想咬住眼前的肉块,所以狂乱、发疯似地吼叫。吠个不停。

狗状狰狞,眼露寒光,张牙垂涎着。

这是何等残酷的行径啊。

瞧见那狗的可冷模样,便可猜想到,已不是一、两天,而是三、四天或五天没喂食半点东西了。

在狗的念头里,除了一口咬住眼前这块肉之外,肯定别无他求。

不久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就发生在看到那光景的片刻之间。

女人走近一只狗的面前,两手握刀,用力上举。

而后,狠狠地从狗头斜上方砍了下去。

那刀使劲切入狗头之中,将之切割成两半。

血沫横飞,喷洒而出,宛如骤雨般打落在地面上。

仿佛执念附身,狗头向前飞奔,用牙咬住肉块。

牙与牙相互碰撞发出声响,只剩头颅的狗数度啮咬肉块,直到无法动弹。

然后,女人又站到下一只狗的身旁。

再度挥刀斩下狗头。

只剩一颗头的狗,啃食眼前的人形肉块。

转瞬之间,已有四颗狗头落地。

接着从女人后方、宅邸阴暗处,再度出现入影。

是个全裸的男人。

说是男人,不如说是个老人吧。

那老人现身后,朝女人走近。

女人察觉老人靠近,将刀放下,停止砍狗头的动作。

老人站在女人面前,将嘴唇附在女人耳边,似乎咕哝着什么事。

啊男人脑海里突然传来不祥预感。

被发现了。

女人转头的瞬间,“趴下”男子对同伴锐声说道。

女人一定是要朝这里看。

不过,在女人转头前,男子与同伙早已将头趴下了。

被看见了吗仿佛坠落一般,男子们自树上快速滑下。

狂奔。

狂奔,终于回到原先的废宅。

即使已经回到这里,心悸仍旧无法平息。

事迹败露了吗她知道偷窥的是我们吗如果是,最好马上逃离这里因为这里,无论老人和女人都已知晓。

假使要对我们报复,或许会趁着夜晚来到这里。

好几次都想逃走。

可是,逃走便拿不到工资了。

或许,两人知道有人偷窥,但未必知道是我们。

或许,女人转头只是偶然的动作,并不是想搜寻躲在树上的我们。

或许,老人说完话,那女人转头,不过是想转回原来的位置而已。

或许,我们看得胆战心惊,因而误判自己败露形迹了。

一定是这样子。

那样的距离,即使被发现,也不至于看得出是谁在偷窥。

距离既远且喑,辨识人的脸孔应该有困难。

万一不幸被发现,对方也不知道是谁才对。

两人想着这些事,一夜未合眼,便迎向黎明了。

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

果然,他们没被发现。

心情一变得开朗,两人胆子也壮了起来。

今晚干完最后一次活。

拿了工资,就此告别,一切便结束了。

倘若被问起什么,佯装不知就好了。

即使对方不相信我们的话,至少,他们也应该理解,就算我们看到那些景象,也不会告诉别人。

如此作想之后,两人决定等到傍晚,完成最后一次工作。

可是,那天无人带虫、蛇前来。

夕阳即将西沉之际,有人出现了。

他们立刻知道来者何人。

是那老人。

身躯瘦弱细小。

错不了他来做什么两人已商量好说词,再怎么被问起,都要推说不知道昨晚的事,什么也没看见。

可是,两人身子已微微地颤抖起来了。

老人缓步走来,在两人面前停住。

不发一语。

只以可怕的黄色眼眸,凝视两入。

“没、没”两人说不出话来。

嘴巴无法出声,身体却不自主地激烈颤抖着。

然后“看到了吧”短短几个字,像是说给老人自己听。

突然,老人的右手一闪。

某个亮闪闪的东西,自男子们眼前飞过。

是锐利的金属光芒。

一瞬间,同伙男子的下颚,进涌出鲜血,喷洒在老人脸上。

鲜血。

喉咙已被割裂。

发不出声来,同伴向前摔倒,停止呼吸。

接着轮到男子。

咻。

老人来到自己面前时,男人吓得无法动弹。

只能无意识地浮出傻笑。

站在面前的老人,右手又是一闪。

噗哧一声,喉咙割裂了。

鲜血从自己的下颚喷出,洒向老头脸上的瞬间,男子的意识脱离了肉体。

男人完全失去了意识。

恢复知觉时,察觉到阿里朝耳畔呼唤自己:“还好吗”奄奄一息的他,将事情经过告诉阿里。

说是对着阿里讲话,其实更像发烧的人在胡言乱语。几乎只有一方在说话,说完话,男子便在阿里手臂上断了气。

好不容易带来的狗、虫、蛇,在这情况下已经卖不出去了。

而且,一直待在这里若被看见,也会带来困扰。

于是,阿里抛下两具尸体,飞也似地奔回自己家里。

不敢跟任何人透露风声,这样过了几天,阿里目渐消瘦,几乎到了滴食未进的地步。

可是,关于自己所见到的事情,他却很想找人一吐为快。

不知不觉中,他便出现在马哈缅都的铺子,和马哈缅都打招呼了。

六空海和逸势,走在西市的嘈杂人声里。

诚如马哈缅都所言,市集的确比从前热闹许多。商贩叫卖声变大,绝非自我感觉作怪。人群中的笑声似乎也变多了。

在众声喧哗的人群中,空海面有难色地走着。

“逸势啊。这事会愈来愈棘手。”空海说道。

“刚刚马哈缅都所说的事吗”“嗯,事情愈来愈有趣了。”“喂,空海。”“什么事,逸势。”“这样的事,不该说出有趣之类的话。”“是吗”“倘若被哪个坏心人听到,不知会被传出什么话来。”“这只是我们之间的对话,不必担心。”“不会就好”逸势语带些许不满地说:“可是,空海啊。你那样说,真的就没事吗”“那样说”“你不是对马哈缅都说,别担心吗”“嗯,说了。”“就是那事呀。”“除了别担心还有其他说法吗”空海反问逸势。

“其他说法”“大概也只能那样说了。”所谓“那样说”,是指前不久空海对马哈缅都所说的话。

说完米马尔阿里的事,马哈缅都问空海:“这事情,阿里担心得要死,怎么办才好”“不必太担心吧。”空海回答:“当作什么也不知道,没看见、没听过同平常一样过日子,就是最好的办法了,请您这样转告阿里先生。”“这样就行了吗”“没错。”空海断然回答。

其后,马哈缅都的女儿们也加入闲聊,说了一些市集热闹的话题,不久,空海和逸势便告别马哈缅都的帐篷离去了。

“你听好,逸势,现在卡拉潘没空管这种事。假使阿里没向任何人提起,那么,阿里便有生命危险,但他已经说出去了,所以阿里是安全的。”“咦、咦”发出叫声后,逸势问道:“可是,如果阿里说出这事,被卡拉潘知道,难道卡拉潘不会发怒而来惩治他吗”“为什么会”“因为,就是”逸势一时语塞。

“倘若卡拉潘知道阿里说出去了,那表示,堵住阿里的嘴也无济于事了。再说,阿里既没有毁弃与卡拉潘的约定,也没有背叛他。”“嗯。”“如果我是卡拉潘,在得知阿里已告诉别人,或者,知道他准备要告诉别人的话”“怎样”“大概会逃走吧。”“逃走”“刻不容缓,从那废宅逃走。”“是吗”逸势抬高声音。

“在知道那两人已目睹一切时,便开始准备了吧。”“”“杀那两人之前,应该早已安排妥当逃逸步骤了。”“你是说”“即使现在去到那废宅,恐怕也杳无人迹了。”“你肯定吗”“肯定。”空海明确地点点头:“逸势啊,先前我说有趣,是因为很多事情已开始逐渐明朗了。”“开始逐渐明朗”“嗯。”“什么事”“譬如说,这个卡拉潘可能就是杀了周明德、阿伦拉希德的督鲁治咒师。”“本来就是那样吧。”“还有,逸势啊。督鲁治咒师和我们听过好几次的白龙,恐怕是同一个人”“什么”“白龙的名字,你知道吧。”“听过。是你从丹翁大师那里听来的。”“没错。”“不过,可是”“先前我就认为可能是这样,结果真是这样。卡拉潘的事和贵妃事件,有诸多牵连。”“,“你听好,我们去挖贵妃墓地时,不是挖出狗骷髅吗那上面所写的正是波斯文字。”“我知道。”“与贵妃事件关系密切的,有黄鹤、白龙、丹龙三人。”“嗯、嗯。”“刘云樵宅邸的妖猫事件,徐文强棉花田出土的兵俑,有人诅咒缩短德宗寿命,如今又准备对永贞皇帝下手等等,全都有牵连。”“皇上被下咒的事也有关联吗”“嗯。”空海点头后,望着逸势说:“这次督鲁治咒师收集狗、虫、蛇”“怎么样”“这是为了下蛊毒。”“”“为了对皇上下咒,督鲁治咒师才收集那些东西。”“换句话说,对皇上下咒的人是督鲁治咒师”“从刚才开始,我就是在说这个啊。”“那么,那两人就是因为窥探到督鲁治咒师也就是白龙对皇上下咒的场所,才被杀害了。”“大概吧。”空海道。

“唔”逸势叹息般地深深吐出一口气:“空海,我被你这么一说,也似乎有那种感觉了。可是,为什么白龙要做出那样的事”“做出哪样的事”“想要施咒让皇上减寿。”“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这件事和贵妃有很深的牵连”“而且,王大人应该也有份吧。”“嗯。”空海点点头:“提起王大人,这市集能够如此热闹,也是拜他之赐。

可是”“怎么了”“关于这件事,我愈来愈觉得王叔文大人的牵连是不好的”“我也这么想。”“今天应该带大猴来。”“带大猴来”“大猴在的话,就可以让他到崇德坊探看一下。”“说的也是。”“总之,这件事还是要先告诉柳大人才好。”“那男人也很辛苦啊”逸势这么说时“空海先生。”有人从背后打招呼。

空海和逸势一起回头看,见到韩愈站在眼前。

“喔,是韩愈大人。”空海说。

“请随我来。”韩愈深深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