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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旧案

虽然身体疲惫,不过岳筱慧看上去精神不错。排队打饭的时候,她看到了魏炯,笑眯眯地冲他挥了挥手。

几分钟后,岳筱慧拎着几个塑料袋走过来,一屁股坐在魏炯的对面。

“累死了。”

“去照顾猫猫狗狗了”魏炯抬起头,看岳筱慧拧开一瓶冰红茶,咕嘟嘟喝了小半瓶。

“是啊。”岳筱慧拿出另一瓶冰红茶,递给魏炯,“请你的。”

“谢谢。”魏炯挪开餐盘,“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岳筱慧嘻嘻笑,“和小猫一起吃的。”

“哈哈。”魏炯也笑起来,指指她的袖口,“看得出来。”

岳筱慧低头看,从袖口摘下几撮灰白相间的猫毛。

“一只美国短毛猫,特别可爱,很黏人。”岳筱慧撇撇嘴,“主人太狠心了。”

“还要去几次”

“一次。”岳筱慧叹口气,“社会实践课的作业快完成了。你呢”

“差不多,我也需要再去一次。”

“敬老院很无聊吧”岳筱慧又喝了一口冰红茶,“陪老人说说话什么的”

“不觉得啊。”魏炯想起老纪,“有个老头挺有趣的。”

“哦”岳筱慧来了兴致,“说说看。”

魏炯想了想,把老纪的种种简要描述了一遍。岳筱慧听得很认真,边听边笑。

“这么大岁数了还有求知欲,老头太有个性了。”岳筱慧眨眨眼睛,“很帅吧”

“还行。”魏炯如实回答。

“哈哈,真想见他一次。”

“好啊,下次社会实践课你跟我去吧。”

“不行。”岳筱慧摇摇头,“我还得去救助站呢得给小豆子买药,它有皮肤病。”

“小豆子”

“那只美短啊。”岳筱慧笑笑,“我叫它小豆子。”

“又逃课”魏炯也笑起来,“你今天已经被土地奶奶逮住一回了。”

“没事。”岳筱慧甩甩头发,“还有两次机会呢,不过今天把月月吓坏了。”

魏炯想起那个长发女生:“哈哈,差点儿成共犯。”

“是啊。”岳筱慧拍拍塑料袋里的一只大鸡腿,“所以安抚一下。”

“那些猫猫狗狗就那么让你放不下”

“嗯。你没看到它们的眼神,盼着有人摸摸,抱抱。”岳筱慧的眼睛里有水汽盈动,“有一只小狗,被遗弃了三次,对每个人都讨好。我走的时候,它追出来好远。”

不知为什么,魏炯忽然想起老纪坐在铁门前的样子。

“可怜。”

“是啊。”岳筱慧摆弄着手边的塑料袋,“社会实践课搞定后,我还想去。”

“为什么”

“被需要,被依赖。”岳筱慧转头望着魏炯的眼睛,嘴边微微带笑,“这感觉很好。”

魏炯也看着她:“你将来会是个好妈妈。”

“嗨扯那么远。”岳筱慧拧开冰红茶,慢慢晃动着,“它们又温驯,又单纯,被一次次遗弃、伤害,可是,仍然对人类绝对信任。我宁愿和它们在一起”

她仰起脖子,把瓶子里的棕红色液体喝光。

“人多可怕。”

杜成在局长办公室门上敲了两下,推门进去。段洪庆坐在桌前,正在打电话。见他进来,段洪庆先是一愣,随后指指墙边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杜成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桌上的香烟,点燃一支吸起来。段洪庆三言两语讲完电话,匆匆挂断,皱起眉头看着杜成,突然开口说道:“我整不了你了,是吧老杜”

杜成不说话,嘿嘿地笑。段洪庆起身离座,走到杜成身边坐下,冲着他的肩膀捣了一拳。

“去,自己关禁闭”

杜成笑着闪躲,顺手抽出一支烟递给段洪庆。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坐着吸烟。吸完一根,段洪庆起身给杜成泡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老杜,我刚联系了一个北京的同学,在大医院工作,去想想办法。”

杜成端起茶杯,吹开杯口的茶叶,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段局,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二十七年。二十七年零四个月。”段洪庆立刻回答道。

“嗬记得这么清楚”杜成有些惊讶。

“废话”段洪庆板起脸,“这几天净他妈想你了。”

杜成又笑:“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

“老杜,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段洪庆的语气软了下来,“去想想办法,现在科技这么发达”

“没鸟用。医生说得很清楚,最多一年。”

“那总不能硬挺着吧”

“反正也没多长时间好活,我为什么还要遭那个罪呢”

段洪庆怔怔地看着杜成,突然笑了:“你个老东西,真不怕死啊”

“怕也没用。”杜成舒舒服服地靠坐在沙发上,小口喝着茶水,“还不如做点儿想做的事儿。”

“说吧。”段洪庆坐直身体,盯着杜成,“你想干吗”

“查一件案子。”杜成放下茶杯,转身面对段洪庆,“你知道的。”

段洪庆愣住了,表情先是惊讶,随后就变得懊恼。

“操又他妈来了。”他用力一挥手,似乎想赶走眼前某个令人厌烦的物件,“老杜你有完没完啊。”

“没完。”杜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不把那个案子查清楚就没完。”

“你有病吧你”段洪庆的声调高起来,“你今年多大了”

杜成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不说好,我替你回答,五十八了,还有两年退休。”段洪庆朝门口看看,似乎在竭力压抑自己的声音,“你干了这么多年,徒弟都他妈当队长了,你连个科长都没混上,为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清楚啊。”杜成挑起眉毛,“所以想破个大案子嘛,临死前也升个官。”

“破你个鬼啊。”段洪庆不耐烦了,“案子已经终结了二十多年,人都毙了,你还查个屁啊”

“我还是那句话,不是他。”杜成平静地看着段洪庆,“我们抓错人了。”

“得得得。我不跟你争这个。”段洪庆一挥手,站起身来,“从今天开始,你给我放长假,老老实实待着”

“行。”杜成也不纠缠,摁熄烟头,“反正我还会再来找你。”

段洪庆皱着眉头看他:“工资奖金照发,让震梁他们排个班去照顾你。”

“不用。”杜成摇摇头,起身向门口走去,“快年底了,事儿多,让猴崽子们忙自己的吧,再说,我一个人习惯了。”

刚拉开门,段洪庆又叫住了他。

“老杜,”段洪庆的表情很复杂,“你好好的,开开心心过完这一年。”

杜成看了他几秒钟,笑笑:“知道了。”

出了局长办公室,杜成径直上了电梯,小心地避开熟人,免得又要把病情陈述一遍,再听一堆安慰人的话。

半小时后,杜成回了家。打开门的瞬间,一股霉味夹杂着灰团扑面而来。杜成小声骂了一句,吸吸鼻子,直奔厨房。

煤气灶上的铁锅里,半锅鸡蛋面条已经生了绿毛。杜成把面条倒进垃圾桶里,又把锅刷干净。随后,他打开冰箱,拿出一根已经干瘪的葱,切了点儿葱花,把锅烧热,放油,把葱花放进油锅的一刹那,“嗞啦”一声,油烟冒起,布满灰尘的小房子里有了生气。

杜成翻炒了几下,添水,盖好锅盖。

等着水开的工夫,杜成拿起抹布开始打扫卫生,刚把桌子擦干净,肝部就开始隐隐作痛。他的脸上见了汗珠,勉力把五斗柜上的一个相框擦拭干净后,就把抹布一丢,坐在桌旁喘气。

坐了一会儿,煤气灶上的铁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大股蒸汽从锅盖边缘冒出来。杜成从冰箱里取出一个鸡蛋,磕开,扔进锅里,又打开橱柜,翻出一小把挂面,放在锅里煮。

吃过简单的午餐,杜成吸了一根烟,脸色也红润起来。他走进卧室,从衣柜上拽出一个老式帆布衣箱,费力地拎到餐厅。把面碗拨到一边,他把衣箱平放在餐桌上,草草擦拭了一下灰尘,打开箱锁。

箱子里是几个泛黄的牛皮纸档案袋,边角已经磨损,还有成堆的照片及文件复印件,同样布满灰尘。

杜成拎起一只档案袋,抖动手腕,大团灰尘扑簌簌地落下。午后的阳光透过铁质窗栏射进室内,形成一道斑驳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中舒展、飘散,轻轻地散落在餐桌上。

杜成平静地看着档案袋上的几个已经褪色的黑色墨水字迹。

“119”系列强奸杀人碎尸案,199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