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示诚意,他自愿被缚上城楼,相信这副模样也能令妻子心疼,下决心弃暗投明。
“琼”他颤颤巍巍的喊,难抑语气里的激动,城头上风大,将他没有中气的语音吹散。
身后宁澄偷偷摸摸冒出来,听着这声音细弱如蚊子叫,皱起眉头这样子怎么劝降单手伸出按在燕怀石后心,一股内力送了过去。
“琼”燕怀石这回声音终于洪亮了许多,直入城下华琼和万军耳中,“救我”
华琼攥着金枪的手指,不被人察觉的紧了一紧。
就像她刚才看见城楼上被缚的燕怀石时,心也那般紧了一紧一样。
她身侧来自西凉的齐维齐少钧父子并不认识燕怀石,但看见她神情,脸色也变了变。
这位铁石一样的女将军,他们从未见过她如此神情。
如果说早先刚刚加入火凤的齐氏父子还对主将是华琼有些不满,随着时日推移,这个出身普通的女子所表现出来的坚毅和超乎常人的决断,早已令他们心服。
而此刻华琼的表情也让他们不安华琼一直都是火凤的核心,是整个起义大军的灵魂人物,她一手重建火凤,作战勇猛身先士卒,极得士兵爱戴,可以说只要她一动摇,整个起义大军就会四分五裂,所有战绩都会功亏一篑。
齐氏父子对望一眼,将马身微微向后移了移,一左一右夹住了华琼。
华琼并没有注意他们的动静,她直直盯着城楼之上,最初的激动已经平复下来,忽然金枪一摆,厉喝道:“你是谁”
“”
城楼上燕怀石一呆,他背后的宁澄一跳,唰的又缩了回去。
华琼隐约看见城墙上有张脸一晃即逝,露出的一半眉目有点眼熟,可惜转眼不见,而燕怀石一呆之下,听得华琼不认他,立时便露出激动神色,大声道:“琼儿我是怀石你的夫君我和长天都被抓住了,救我们”
火凤军轰然一声,齐齐看向自己的主帅。
“救我”燕怀石倾身向着妻子,声泪俱下,倒不是做作,而是见久别的妻子,心情激越,想着一别经年,险些就此天涯不见,好容易见了,居然还是城上城下咫尺天涯,连相认都不敢,这又是何苦来,何苦来
好好的世家夫人不做,非要做这刀头舔血的活计,欠了的情,可以用一千种一万种方式来还,为什么偏偏要用不惜倾家灭门的这种
他神情激动,苍白的脸色泛出微微的红,伴随着他的喊声,不知道哪里传来孩子细弱的哭声,似有似无,飘荡在城池上空,明明轻弱,却比那狂声嘶喊更有力的契入人内心深处。
马上华琼身子晃了晃,金枪险些落手,霍然仰头看向城楼深处。
她蜷指抓紧枪,手心里满是汗水,那哭声细小,却明明是孩子哭叫,是长天,是长天吗
母子连心,她可以在燕怀石呼唤时勉强把持住自己冷语相向,却无法在儿子的哭叫中依旧岿然如山。
更要命的是,城楼上人头层叠,她便是站在马上也不能看见长天到底在哪里,怎样了,而她也断然不能在此刻站起身来。
她只要有一点不妥动作,整个大军就会骚动。
“琼儿救我你弃槭投诚殿下不会罪你咱们田园逍遥去,从此不管这世间战火,琼儿,你当真一意孤行,要将我父子葬于此地”
华琼的手指微微颤抖,铁甲发出细微的碰撞,掩在披风下无人听见,她盯着城头求救的燕怀石,并无怨怪,也没觉得他给自己这个主帅丢了颜面,有的,只是怜惜。
她怜惜他,从一开始,到现在。
她从来都明白他的心性柔弱寡断,灵活的处事方式来自于自幼受到的欺压,小小年纪便学会察言观色,在羞辱讥嘲底求生存。
她也知道他并没有勃勃野心,还有几分随波逐流的个性,到帝京是因为被家族放逐,做家主是因为被逼到死角,连娶她,也是因为当日祠堂前她袒腹求婚。
这样的怀石,要的是娇妻爱子一家团圆,要的是天涯相伴厮守不离。谁也不该要求他溅血三丈斥敌自杀。
可同样,谁也不能要求她为自己的男人孩子,便抛却知己义气,抛却这数十万跟从她相信她的火凤军。
她相信,只要她此刻抛下长枪,对方也许真的会赦免她一家,但是这身后火凤军怎么办她们跟着她转战闽南,不是为了此刻被出卖背叛的。
远在帝京的知微怎么办她将所有属下和生死命运毫不犹豫的交在她手,不是为了给她在周城之下烟消云散的。
她一旦放下金枪,枪尖就会戳破知微最后的凭仗,身后是万丈悬崖。
她不能。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做。
做了,便违背这一生做人的理由,活着也是一种羞辱。
华琼攥紧长枪,手背因为用力绷得雪白,青筋根根绽出。
城楼上燕怀石还在声声呼唤,声音哀切,孩子的哭声始终未曾断绝,因为不能见其人,而令人越发抓心挠肝的担忧,火凤军不少女兵脸上已经出现恻隐茫然之色,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向华琼。
华琼这么长时间默立不动,众人已经开始疑虑,大军出现了慌乱情绪。
“琼儿”燕怀石倾着身子,只盯着华琼。
城楼下沉默如雕像的华琼,突然将长枪一挥
金色的枪尖在日光下划过灿亮的弧线,城上城下,所有人屏住呼吸。
华琼的枪尖,落下时打在马耳上,骏马长嘶一声,扬蹄就奔。
城楼上燕怀石激动的向前一步。
城楼下万军发出一声长长的吸气声,听来像平地里卷起风雷。
华琼却并没有奔向城楼的方向。
她的马,向前一纵之后便被她轻巧的一提,马身流畅的一转,背对城门,绕着她的步兵方阵一周。
日光明丽,万军铁甲光寒,黑马上的红袍女子高举金枪,策马奔行于肃然军阵之前,蹄声答答,踏破岑寂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