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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我并没惊动什么人,纳莉,”他回答道,“我让自己得到一点安宁罢了。如今我好大大地松一口气了,等我入土之后,你也可以不用担心我会破土而出了。惊动她不,是她,日日夜夜,十直到昨天晚上;昨晚,我平静下来了。我梦见我靠着那个长眠者,睡我最后的一觉,我的心停止了跳动,我的冰冷的脸贴着她的脸。”

“要是她已经化为尘土,或者连尘土都不如,那么你又会做什么梦呢”我问道。

“那就梦见我和她一起化掉吧,那只有更加幸福啦”他回答道。“你以为我会害怕这样一类变化吗我掀起棺盖时,就准备看到这一变化了,不过我很高兴,它还没起变化,要等到我和它在一起了,那时再变。再说,我非要在脑海里深深地印入了她那冷若冰霜的容貌之后,我才能摆脱那种奇怪的感觉。

“你知道,她死了之后,我发狂了,一个清晨接着一个清晨,我永远在祈求她的灵魂回到我的身边来。我深深地相信有鬼魂;鬼魂能够存在在我们中间,也确实存在着,这是我深信不疑的。

“她落葬的那天,下了一场雪。到了晚上,我来到了教堂坟地。刮着冬天的阴风,四周是一片凄凉。我并不怕她那个混蛋丈夫会这么晚游荡到这个鬼地方来,也不会有什么人到这儿来干什么事。就只我孤单单的一个人,我意识到就只两码松松的泥土横隔在我们中间,我跟自己说道:

“我要把她再搂在我的怀抱里如果她身上冰冷,我会想,是北风把我刮得冰冷;如果她纹丝不动,那她是睡熟了。

“我从工具房里弄到一把铲子,就拚命地掘土。铲子擦着了棺木。于是我用双手来挖。棺木在钉上螺旋钉的地方开始发出坼裂声,我眼看就要达到我的目的了,正在这时候,我忽然听到上面有人发出一声叹息,就挨着坟边,而且俯下了身子。

“只要我掀开这个盖子,我咕噜着,但愿他们用泥土把我们两个都盖起来吧我就更加拚命地用力挖。

“我耳边又传来了一声叹息。我仿佛感觉到有一阵呼吸的暖气代替了原来那夹着雨雪的冷风。

“我明白周围并没有血肉之躯的有生之物;可是正像你在黑暗中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人在走近来,虽然你分辨不出他的形体;我也分明感觉到卡茜在那儿不是在泥土底下,而是在地面上。

“突然有一阵轻松的感觉从我的心里涌起,流经四肢百节。我丢下了我那痛苦的劳动,一下子获得了安慰难以言说的安慰。她和我同在;我重又填平墓穴时,她还是和我同在,她把我领回了家中。你要笑尽管笑吧,可是我却相信我到了家中会看到她。我相信她是和我同在,我不禁和她谈起话来。

“一到山庄,我急不可待地冲到门前。门闩上了,我记得,那个该死的欧肖和我的妻子不让我进去。我还记得我停下来,把他踢得喘不过气来,然后急忙上楼,赶到我的屋子和她的屋子里。我迫不及待地向四周张望我感觉到她在我身边我几乎看到了她,可是我终于没法看到她我痛苦地渴求着,我狂热地祈求着只要能看她一眼,我汗水直冒其实应该急得血水直冒才对,连一眼也没能看到。她在生前,往往是我的克星,现在她死了,还是这样而且从此以后,我一直被这种难熬的折磨玩弄着,只不过有时厉害些,有时缓和些罢了。真是见鬼呀始终把我的神经拉得紧紧的,要不是我的神经像是用羊肠线做的,那我这神经早就松弛下来,不中用了,像林敦那样。

“当我和哈里顿坐在屋里的时候,仿佛我一走出去就能和她见面;当我在原野散步的时候,又仿佛我一回去就能遇见她。我才从家里出来,又急急忙忙赶回家去。她一定在山庄的什么地方,那还用说我睡在她的卧房里,我给赶了出来。我躺不住呀只消我一闭上眼,她就在窗子外,要不,她就溜回到镶板后面,要不,她就走进房来,甚至把她那可爱的头靠在当年她还是个小女孩时睡过的枕头上而我非睁开眼来看个明白不可。因此一个夜里,我睁眼闭眼一百次永远是失望这是在活活折磨我呀我常常大声呻吟,叫约瑟夫那个老流氓毫无疑问地认为:我的良心在我的身体里边扮演魔鬼的角色呢。

“现在,我看见她了,我的心情平静了平静了一点儿。那可是一种稀奇的讨命呀不是一寸一寸地要你的命,而是比头发还细的一丝一丝地把你置于死地十八年来,就用这幽灵般缥缈的希望来玩弄我”

说到这里,希克厉停住了,擦擦他的额头。他的头发粘在额头上,全被汗水浸湿了。他的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壁炉里的红红的余烬,那两条眉毛并没收拢,而是抬得高高的,挨近了太阳穴,这减少了几分他那阴沉沉的神色,但是另有一种心神不安的样子和被一件甩不开的事情吸引住时的那种内心焦急的痛苦神情。他只是一半在对我说话,我不曾开一声口。我不喜欢听他说话。

过了片刻,他又出神地看着那幅肖像,把它拿了下来,搁在沙发上,好看起来更方便些;他正这么专心注视的时候,卡瑟琳进来了,说是她已准备好了,就等她的小马装鞍了。

“明天叫人把那个送来,”希克厉跟我说,然后转身向她,接着说道:“你用不着骑你的小马。今晚天气很好,你在呼啸山庄不需要什么小马,不论你要出门到哪儿去,用你自己的一双脚吧。跟我来吧。”

“再见,爱伦”我亲爱的小主妇低声说。当她亲我时,她的嘴唇是冰冷的。“你要来看我呀,爱伦,别忘了。”

“你留神些,别做那样的事,丁恩太太”她的新父亲说道。“我有话要跟你说时,我自会到这儿来。我才不要你到我家来东张西望呢。”

他做了个手势,叫她走在前面,又回头向我看了一眼,就像在我心上砍了一刀。她服从了他的命令。

我在窗前望着他们顺着花园走去。希克厉把卡瑟琳的手臂挟在他的胳膊底下,尽管开头她显然不肯让他这样做;他跨开大步,急匆匆地把她拖到了花园的小路上,于是那里的树木把他们遮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