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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 二

“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进去吧”她对他喊道,“你还没疯够吗”

两个士兵举枪瞄准他们。

“太太,快放开这个人”其中一个人叫道,“不然我们开枪了”

阿卡迪奥把乌苏拉往屋里一推,自己投降了。一会儿枪声停了,钟声响了起来。这次抵抗不到半小时就被粉碎了。在敌人的进攻下,阿卡迪奥的人没有一个幸存下来,但他们在死前,已把三百个士兵撂倒在跟前。最后一个据点是兵营。在敌人进攻之前,那位可疑的格雷戈里奥斯蒂文森上校释放了囚犯,命令他的人上街去跟敌人拚杀,他以异常迅猛的动作和弹无虚发的射击,从不同的窗口一一打完了二十发子弹,给人造成兵营防备森严的印象。进攻者最后只好用大炮把它轰平了。率领进攻的指挥官感到吃惊的是,他发现在荒凉的瓦砾堆里,只有一个穿短裤的人,他已经死了,断离身躯的一条胳膊还紧紧抓着一支没有子弹的步枪。他用梳子把一头女人们的浓发在后脑勺上挽了一个发髻,套在头颈里的披肩上挂着一条小金鱼。指挥官朝他踢了一脚,把他的脸翻过来,但是一见这个人的脸,指挥官顿时目瞪口呆了。

“活见鬼”他叫了起来。其他军官闻声围上来。

“你们看,这家伙从哪儿跑到这里来了,”他对他们说,“他是格雷戈里奥斯蒂文森。”

黎明时,经过军事法庭的速决审判,阿卡迪奥在公墓的墙前被枪决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小时内,他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从童年时代起就一直折磨着他的那种恐惧突然消失了。他神情漠然地听着对他提出的没完没了的控告,甚至也没想到显示一下他刚刚获得的这种胆量。他想起了乌苏拉,这时候她该在栗树下跟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一起喝咖啡了;他想起他那八个月的女儿,这孩子还没取名,也想到即将在八月份出世的孩子;他想起了圣塔索菲娅德拉佩达,前天晚上他还叫她腌了一只鹿,准备星期六午饭时吃。他不无留恋地想起她那披散在肩上的秀发和象是装上去的睫毛;他想起了他的手下人,心中并无伤感。在对人生的严肃回顾中,他开始明白自己其实是多么热爱过去最被他憎恨的人们。军事法庭庭长开始作最后发言,这时阿卡迪奥还没意识到已经过了两个钟点了。“虽然已经查实的罪状并不提供多少重要的依据,”庭长说,“但是,被告把其部下置于无谓死亡的罪孽和不负责任的轻率鲁莽的举动,已足以构成判处其死刑的根据。”在这所毁坏了的学校里这里,他曾第一次体会到掌握了权力的安全,离他模模糊糊尝到爱情滋味的那个房间不过几米远阿卡迪奥对死亡的这套程式感到可笑。事实上,死亡跟他没甚关系,而生命才对他有意义。因此,当宣布判决时他的感受不是害怕而是怀恋。他一言不发,直到问他有什么遗言时,他才开口。

“告诉我女人,”他以独特的声调回答说,“叫她给女儿取名乌苏拉。”他停了一下,又强调了一句:“乌苏拉,就象我祖母一样。再跟她说,如果生下的男孩,就叫他霍塞阿卡迪奥,这不是从我大伯的名,而是从我祖父的名。”

在他被带往行刑墙跟前时,尼卡诺尔神父想为他做临终祈祷。“我没有什么可忏悔的,”阿卡迪奥说。他喝了一杯很浓的咖啡,然后便听候行刑队的命令。行刑队队长是一位从事即速枪决的老手,他名叫罗克卡尼塞洛5 上尉决非仅仅出于偶然。在去公墓的路上,毛毛细雨下个不停。阿卡迪奥注意到地平线上正透出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三。他的眷恋随着雾气慢慢消散,留下的是极度的好奇。直到命令他背对墙根站定时,阿卡迪奥才瞧见了雷蓓卡。她一头湿发,穿着玫瑰色的衣服,正在打开屋子的门窗。雷蓓卡好不容易才认出了他,实际上她也只是偶尔向大墙望了一眼才发现他的。她惊呆了,几乎没能作出反应,向他挥手告别。阿卡迪奥挥手作了回答。这时枪口被熏黑了的步枪已对准他,阿卡迪奥一字一句听到了墨尔基阿德斯抑扬顿挫地诵读的训谕,似乎听到课堂里当时还是处女的圣塔索菲娅德拉佩达渐去渐远的脚步声,并在鼻子上体验到同雷梅苔丝尸体的鼻孔里引起他注意的同样冰凉坚硬的感觉。“啊,糟糕”他想起来了,“我忘了说,要是生女的,就给她取名雷梅苔丝。”于是,撕心裂胆地全身一震,他重又感觉到折磨了他一生的那种恐惧。上尉下令开枪,阿卡迪奥几乎来不及挺起胸膛抬起头,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出一股热乎乎的液体,烧灼着他的大腿。

e5罗克卡尼塞洛:意即铁石心肠的刽子手。e

“你们这批王八蛋”他喊道,“自由党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