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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三

自从阿卡迪奥出世后,乌苏拉一直不让庇拉特内拉到家里来。雷蓓卡和她交上了朋友,乌苏拉重新给她打开了大门。她随时出入,一个人的足迹比得上一群山羊。她卖力地干着家里最重的活儿。有时她还走进工作间,去帮助阿卡迪奥洗照相底版。这种得力而亲切的帮助,结果却使他误会了。这女人使他手足无措。她皮肤上的暖气、她身上的烟味儿以及她在暗室里不时发出的笑声使他分心,使他常常碰倒东西。

有一次,奥雷良诺在那里做金银匠活,庇拉特内拉就靠在桌上欣赏他耐心细致的手艺,突然朝他看了一眼。奥雷良诺没抬头就知道阿卡迪奥在暗室里。他望了望庇拉特内拉的眼睛,对她头脑里想的事一目了然,就象是在大白天看东西一样清楚。

“好吧,”奥雷良诺说,“你跟我说吧。”

庇拉特内拉苦笑着咬了咬嘴唇。

“你打仗真行,”她说,“百发百中啊。”

奥雷良诺证实了自己的预感,他停了一会儿就又埋头干活儿了,象没事似的用镇静而坚定的声音说道:

“我认了,生下来就用我的名字。”

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终于达到了目的,他把钟表上的机械和一个发条跳舞女郎连接在一起,那玩具按着自己发出的乐声的节拍不停地跳了三天。这一新发现比以往那些荒唐的尝试更加使他激动。他不再吃饭,也不再睡觉,没有乌苏拉的看管和照料,他听任想象把自己带进了一种永久的梦呓状态,从此再也没有复原。他晚上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自言自语,探求如何把钟摆的原理应用到牛车上、应用到犁铧上、应用到一切有用的会动的东西上。失眠把他拖垮了。一天清晨,卧室里进来了一位白发苍苍、动作颤巍巍的老人,他竟没认出来。那是普罗登肖阿基拉尔。后来,终于想了起来,对于死人也会衰老,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感到十分惊奇,他突然产生一种怀旧之情。“普罗登肖”他惊叫起来,“你怎么老远的到这儿来了”屈死多年以后,普罗登肖迫切需要伴侣,对生者的强烈的眷念和对阴间的另一种死亡临近的恐惧感,最终使他对最大的冤家也产生了感情。他找了很久,他向里奥阿查的死者们打听过,向来自乌帕尔山谷和沼泽地的死者们打听过,都毫无结果,因为马贡多对于墨尔基阿德斯之前的死者来说,是个陌生的村镇。墨尔基阿德斯死后,在阴曹地府的杂乱无章的地图上画上了一个小黑点。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和普罗登肖阿基拉尔一直谈到天亮。几小时后,他毫无倦意地走进奥雷良诺的工作间问道:“今天是星期几啊”奥雷良诺回答说是星期二。“我也这么想,”他说,“可是,一会儿我又觉得还是星期一,和昨天一样。你瞧这天、这墙壁,瞧那海棠花。今天还是星期一。”奥雷良诺对他的胡言乱语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没理茬儿。第二天星期三,他又到工作间来了。“这简直是场灾难,”他说,“瞧瞧这空气,听这太阳的嗡嗡声,和昨天、前天一个样,今天也是星期一。”这天晚上,皮埃特罗克雷斯庇见他在走廊里哭,那是一种老年人的不讨人喜欢的哭泣。他哭普罗登肖阿基拉尔,哭墨尔基阿德斯,哭雷蓓卡的双亲,哭自己的爸爸妈妈,哭所有想得起来的、现在孤孤单单地在阴间里的人。皮埃特罗克雷斯庇送给他一只用两脚走钢丝的发条狗熊,也没有使他宽心。于是又问他,几天前说过的准备造一架钟摆机器使人飞起来的计划进行得怎样了。他回答说,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钟摆能把任何东西举到空中,就是不能把自己举起来。星期四他又出现在工作间里,带着一副痛苦的样子,象是遭了灾似的。“管时间的机器出毛病了。”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乌苏拉和阿玛兰塔还在老远的地方。”奥雷良诺象骂小孩似的训了他一通,他顺从地听着。他连续六个小时察看着各种东西,试图在东西的表面看出有什么与前一天不同的地方,一心想发现东西上有什么变化以证明时光的流逝。晚上整夜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唤着普罗登肖阿基拉尔,呼唤着墨尔基阿德斯,呼唤着所有的死人,让他们来为他分忧。但是谁也没有来。星期五,他起得比谁都早,又去察看自然界的表象,直到完全相信那天仍然是星期一为止。他一把抓起一根门闩,仗着他的非凡体力和蛮劲,把炼金器具、照相冲洗间和金银匠工作间全砸得粉碎,还象中了邪似地用一种尖声但流利的、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大喊大叫。他正准备把家里其他地方全部砸烂,奥雷良诺把邻居们叫来了。十个男人才把他按倒在地,十四个人把他捆起来,二十个人把他拖到院子里的栗子树底下。他们把他绑在树上。他用一种奇特的语言叫骂着,口吐绿沫。乌苏拉和阿玛兰塔回家时,他还是手脚给绑在栗子树上。浑身被雨水淋透,完全失去了理智。她们同他说话,他不认识似地朝她们看了看,对她们说了一些听不懂的话。他手腕和脚踝因为绳索扣得太紧已经溃烂,乌苏拉为他松开了手脚,只让他腰部给捆着。后来又给他搭了一个棕榈叶的凉棚,以免他遭受日晒雨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