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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五

“现在我发现了,”她说,“让我不舒服的不是鞋,而是这个钢丝鸟笼。”

乌尔比诺医生会意她指的是裙撑,于是赶紧抓住了这个良机。“这再简单不过了,”他说,“脱了它。”说着,他以魔术师般的敏捷动作,从兜里掏出一条手帕,绑在自己的眼睛上。

“我不看。”他说。

蒙在眼睛上的手帕一下子让他那圆润下巴上的黑胡子和用胶刷出胡尖的短髭之间的两瓣嘴唇显得分外纯美,伊尔德布兰达突然惊得浑身一颤。她又瞥了费尔明娜一眼,这一次她看见她并没有生气,而是惊恐万状,害怕表姐真的会把裙子脱下来。伊尔德布兰达严肃起来,用手语问她:“我们该怎么办”费尔明娜达萨同样也用手势做了回答,告诉她若不直接回家,她就从行驶的马车上跳下去。

“我在等着呢。”医生说。

“已经可以看了。”伊尔德布兰达说。

摘掉手帕,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发现她变了脸色,于是明白游戏已经结束,而且结束得很糟糕。他做了个手势,车夫掉转方向,在街灯管理人开始点亮一盏盏街灯的时刻,把马车驶进了福音花园。所有的教堂都已念起了三钟经。伊尔德布兰达飞快地下了车,想到自己惹得表妹不悦而有些慌张,和医生随意地握了一下手,以示告别。费尔明娜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可当她想把戴着绸缎手套的手撤回来时,乌尔比诺医生却用力攥住了她的中指。

“我在等您的回答。”他对她说。

费尔明娜更用力地把手一抽,空空的手套挂在了医生的手上,但她并没有停下来索回它。这一天,她没吃晚饭便睡下了。可伊尔德布兰达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同加拉普拉西迪娅一起在厨房吃过晚饭,这才走进卧室,用她那天生的风趣把下午的事评判了一番。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乌尔比诺医生,对他的优雅和翩翩风度,都充满了兴奋与热情。费尔明娜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已经从反感中冷静下来。终于,伊尔德布兰达坦白说,当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蒙上眼睛,她看见他那玫瑰色的双唇间两排闪亮的完美牙齿时,曾泛起过一种想去狂吻他的难以抑制的渴望。费尔明娜达萨翻过身去,面向墙壁,用一句话结束了她们的谈话,不带丝毫恶意,而是挂着发自肺腑的微笑。

“你真是个小娼妇”她说。

睡梦中,她惊吓连连,到处都看见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看见他笑,看见他唱,看见他蒙着眼睛,两排牙齿间迸发出硫磺的火星,看见他坐着一辆和以前不同的马车,驶在通往贫民墓地的山坡上,用一种没有固定规则的暗语嘲笑她。距离天亮还有很久,她就醒了,精疲力竭,清醒地闭着双眼,想着她今后还要活的那无数个年头。之后,趁着伊尔德布兰达洗澡的时候,她飞快地写了一封信,飞快折好,又飞快地装进信封,赶在伊尔德布兰达走出浴室之前,交给加拉普拉西迪娅,派她送到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府上。那是一封具有她独特风格的信,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只是写着:可以,医生,去找我父亲谈吧。

当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得知费尔明娜达萨即将嫁给一位门第显赫、家财万贯、在欧洲受过教育而且在同龄人中声誉非比寻常的医生时,没有任何力量能让他从消沉之中振作起来。看到儿子不说一句话,不吃不喝,整夜不歇地流泪,特兰西多阿里萨做出了超乎寻常的努力,用尽了情人间的甜言蜜语来安慰他,终于在一星期后让他重新开始进食。之后,她找到莱昂十二罗阿依萨,也就是那三兄弟中唯一还活着的一个,和他谈了一次话。她没有说明原因,只是请求他在航运公司给侄子找份差事,不论干什么都行,但地点得是在马格达莱纳流域丛林中的某个偏僻的港口,那里既不能通信,也不能发电报,更不能让他看见什么人,打听到这座堕落的城市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叔叔最终并没能向他提供这样一份工作,主要是出于对哥哥遗孀的尊重单是丈夫在外有个私生子的事实就让她无法忍受但他还是给侄子在维拉德雷伊瓦找了个电报员的职位。维拉德雷伊瓦是一座梦幻般的城市,距本地有二十多天的路程,海拔比窗户街高出近三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