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跟莉莉表姑问个好。”一天下午,她把我堵在门厅里,这样说道。
“谁”我问。
“你的表姑莉莉布鲁克。”亚历山德拉姑姑说。
“她是我表姑我从来都不知道呀。”
亚历山德拉姑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这笑容兼具两种功能,一是温和地向莉莉表姑表示歉意,二是对我进行严厉的斥责。等莉莉表姑走了之后,我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我们的父亲如此粗疏,居然没有向我讲述过芬奇家族的历史,也没有给孩子们灌输家族荣誉感,真是太可悲了。她又唤来杰姆,杰姆警觉地挨着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亚历山德拉姑姑转身离开客厅,拿来一本紫色封皮的书给我们看,只见上面印着几个烫金字,“约书亚s圣克莱尔沉思录”。
“这本书是你们的表叔写的。”亚历山德拉姑姑说,“他是个很出色的人。”
杰姆仔细瞧了瞧那本小册子。“就是那个被关了很长时间的约书亚表叔吗”
亚历山德拉姑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阿迪克斯告诉过我,他在大学里脑子出了毛病,竟要射死校长。据说约书亚表叔声称校长只不过是个管道检修工,拿着一把老旧的燧发枪去射校长,结果枪在他自己手里爆炸了。阿迪克斯说,约书亚表叔家花了五百美元才把他弄出来”
亚历山德拉姑姑像只鹳鸟一样僵直地站在那儿。“就这样吧,”她吐出一句,“以后再说。”
那天晚上临睡前,我正在杰姆的房间里,想借一本书看,这时候阿迪克斯敲门进来了。他坐在杰姆的床沿上,郑重其事地看着我们,然后咧嘴一笑。
“哦啊嗯。”他声音嘶哑地发出一连串含糊的声音,算是做了开场白,这让我觉得他肯定是终于开始变老了,不过他看上去还是原来的样子。“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这件事儿。”他开口道。
“噢,照直说就是了,”杰姆说,“我们惹祸了吗”
我们的父亲这回真的有点儿如坐针毡。“不是,我只是想向你们解释一下你们的姑姑要我儿子,你知道你是芬奇家的人,对不对”
“人家是这么告诉我的。”杰姆从眼角斜睨着父亲,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阿迪克斯,到底怎么啦”
阿迪克斯架起二郎腿,双臂抱在胸前。“我在试图告诉你生活的真相。”
杰姆的厌恶和鄙夷更深了一层。“那些玩意儿我全都知道。”他说。
阿迪克斯突然严肃起来。他用律师的口吻不动声色地说:“你们的姑姑要我来和你们谈谈,是想让你和琼露易丝记住,你们不是出自普通人家,而是来自有着几代高贵血统的家族”阿迪克斯停顿了一下,看着我在腿上搜寻一只东躲西藏的瓢虫。
“高贵的血统,”他见我终于锁定目标并捕获了瓢虫,又接着说道,“你们时时处处都应该对得起自己的姓氏”阿迪克斯根本不看我们俩有什么反应,只管一个劲儿往下说:“她要我告诉你们,你们一举一动都得像个小淑女和小绅士,这是你们本来的身份。她想让我给你们讲讲我们家族的历史,还有这些年来我们家族在梅科姆县的地位,这样你们就会清楚地了解自己的身份,就有可能为之感动,从而照着这个身份去为人处事。”他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我和杰姆听得晕头转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一齐把目光投向阿迪克斯。他的衣领好像弄得他很不自在。我们俩谁都没接他的话。
我从杰姆的床头柜上拿起一把梳子,用梳齿在柜沿上乱划一气。
“别发出噪音。”阿迪克斯说。
他这句生硬的话刺伤了我。手里的梳子正划到一半,我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说不清是为什么,我禁不住哭了起来,怎么也止不住。这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从来不会冒出这些想法,我的父亲也从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谁知道亚历山德拉姑姑用什么手段让他变成了这样。透过蒙眬的泪眼,我看见杰姆也跟我一样孤立无援地站在那儿,脑袋扭向一边。
虽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我还是转身要走,结果却迎面撞上了阿迪克斯西服马甲的前襟。我把头埋在里面,听着那淡蓝色的布料后面发出的各种细微声响:怀表滴滴答答、浆洗过的衬衫窸窸窣窣,还有他轻柔的呼吸。
“你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叫。”我说。
“我知道。”他答道。
“你最好吃点儿小苏打。”
“我会吃的。”他说。
“阿迪克斯,你刚才说的那些规矩之类的有用吗我是说你是不是”
我感觉他的手在抚摸我的后脑勺。“你什么也不要担心,”他说,“还没到担心的时候。”
听了这话,我知道他又回到了我们身边。我感到自己腿上的血液又开始流动起来,我抬起了头。“你真想让我们那么做吗芬奇家的人应该遵守的所有那些规矩,我可记不住”
“我也不想让你们记住。那就忘了吧。”
他走到门口,出了房间,随手带上了门。他差点儿狠狠地一摔,但还是在最后一刻控制住自己,轻轻地掩上了门。我和杰姆还没回过神来,门又打开了,阿迪克斯朝屋里扫视一圈,眉毛向上扬起,眼镜从鼻梁上滑了下来。“我是不是一天天越来越像约书亚表叔了你们看我最后会不会也得让家里花五百美元赎出来”
我现在明白他当时的意图了,不过阿迪克斯只是个男人。那种事情是需要女人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