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闹动了街坊,将他围绕。内有两个年老的太监道:“你这相貌稀奇,声音不对,是那里来的,这般村强”八戒道:“我们是东土差往西天取经的。我师父乃唐王御弟法师,却才入朝,倒换关文去了。我与师兄来此买办调和,我见楼下人多,未曾敢去,是我师兄教我在此等候。他原来见有榜文,弄阵旋风揭了,暗揣我怀内,先去了。”那太监道:“我先前见个白面胖和尚,径奔朝门而去,想就是你师父”八戒道:“正是,正是。”太监道:“你师兄往那里去了”行四众,师父去倒换关文,我三众并行囊、马匹俱歇在会同馆。师兄弄了我,他先回馆中去了。”太监道:“校尉不要扯他,我等同到馆中,便知端的。”八戒道:“你这两个奶奶知事。”众校尉道:“这和尚委不识货,怎么赶着公公叫起奶奶来耶”八戒笑道:“不羞,你这反了阴阳的。他二位老妈妈儿,不叫他做婆婆、奶奶,倒叫他做公公”众人道:“莫弄嘴,快寻你师兄去。”
那街上人吵吵闹闹,何止三五百,共扛到馆门首。八戒道:“列位住了。我师兄却不比我任你们作戏。他却是个猛烈认真之士。汝等见了,须要行个大礼,叫他声孙老爷,他就招架了;不然啊,他就变了嘴脸,这事却弄不成也。”众太监、校尉俱道:“你师兄果有手段,医好国王,他也该有一半江山,我等合该下拜。”
那些闲杂人都在门外喧哗。行太监、校尉,径入馆中。只听得行者与沙僧在客房里正说那揭榜之事耍笑哩。八戒上前扯住,乱嚷道:“你可成个人哄我去买素面、烧饼、饝饝我吃,原来都是空头。又弄旋风,揭了甚么皇榜,暗暗的揣在我怀里,拿我装胖。这可成个弟兄”行者笑道:“你这呆子,想是错了路,走向别处去。我过鼓楼,买了调和,急回来寻你不见,我先来了。在那里揭甚皇榜”八戒道:“现在看榜的官员在此。”说不了,只见那几个太监、校尉朝上礼拜道:“孙老爷,今日我王有缘,天遣老爷下降。是必大展经纶手,微施三折肱,治得我王病愈,江山有分,社稷平分也。”行者闻言,正了声色,接了,对众道:“你们想是看榜的官么”太监叩头道:“奴婢乃司礼监内臣。这几个是锦衣校尉。”行者道:“这招医榜,委是我揭的,故遣我师弟引见。既然你主有病,常言道:药不轻卖,病不讨医。你去教那国王亲来请我,我有手到病除之功。”太监闻言,无不惊骇。校尉道:“口出大言,必有度量。我等着一半在此哑请,着一半入朝启奏。”
当分了四个太监、六个校尉,更不待宣召,径入朝,当阶奏道:“主公万千之喜。”那国王正与三藏膳毕清谈,忽闻此奏,问道:“喜自何来”太监奏道: “奴婢等早领出招医皇榜,鼓楼下张挂。有东土大唐远来取经的一个圣僧孙长老揭了,现在会同馆内,要王亲自去请他,他有手到病除之功。故此特来启奏。”国王闻言,满心欢喜,就问唐僧道:“法师有几位高徒”三藏合掌答曰:“贫僧有三个顽徒。”国王问:“那一位高徒善医”三藏道:“实不瞒陛下说,我那顽徒,俱是山野庸才,只会挑包背马,转涧寻波,带领贫僧登山涉岭,或者到峻险之处,可以伏魔擒怪,捉虎降龙而已,更无一个能知药性者。”国王道:“法师何必太谦朕当今日登殿,幸遇法师来朝,诚天缘也。高徒既不知医,他怎肯揭我榜文,教寡人亲迎断然有医国之能也。”叫:“文武众卿,寡人身虚力怯,不敢乘辇。汝等可替寡人,俱到朝外,敦请孙长老,看朕之病。汝等见他,切不可轻慢,称他做神僧孙长老,皆以君臣之礼相见。”
那众臣领旨,与看榜的太监、校尉径至会同馆,排班参拜。諕得那八戒躲在厢房,沙僧闪于壁下。那大圣看他坐在当中,端然不动。八戒暗地里怨恶道:“这猢狲活活的折杀也。怎么这许多官员礼拜,更不还礼,也不站将起来”不多时,礼拜毕,分班启奏道:“上告神僧孙长老:我等俱朱紫国王之臣,今奉王旨,敬以洁礼参请神僧,入朝看病。”行者方才立起身来,对众道:“你王如何不来”众臣道:“我王身虚力怯,不敢乘辇,特令臣等行代君之礼,拜请神僧也。”行者道: “既如此说,列位请前行,我当随至。”众臣各依品从,作队而走。行者整衣而起。八戒道:“哥哥,切莫攀出我们来。”行者道:“我不攀你,只要你两个与我收药。”沙僧道:“收甚么药”行者道:“凡有人送药来与我,照数收下,待我回来取用。”二人领诺不题。
这行者即同多官顷间便到。众臣先走,奏知那国王,高卷珠帘,闪龙睛凤目,开金口御言,便问:“那一位是神僧孙长老”行者进前一步,厉声道:“老孙便是。”那国王听得声音凶狠,又见相貌刁钻,諕得战兢兢,跌在龙床之上。慌得那女官内宦,急扶入宫中。道:“諕杀寡人也”众官都嗔怨行者道:“这和尚怎么这等粗鲁村疏怎敢就擅揭榜”
行者闻言,笑道:“列位错怪了我也。若像这等慢人,你国王之病,就是一千年也不得好。”众臣道:“人生能有几多阳寿就一千年也还不好”行者道: “他如今是个病君,死了是个病鬼,再转世也还是个病人,却不是一千年也还不好”众臣怒曰:“你这和尚甚不知礼,怎么敢这等满口胡柴”行者笑道:“不是胡柴,你都听我道来:
医门理法至微玄,大要心中有转旋。
望闻问切四般事,缺一之时不备全:
第一望他神气色,润枯肥瘦起和眠;
第二闻声清与浊,听他真语及狂言;
三问病原经几日,如何饮食怎生便;
四才切脉明经络,浮沉表里是何般。
我不望闻并问切,今生莫想得安然。”
那两班文武丛中,有太医院官,一闻此言,对众称扬道:“这和尚也说得有理。就是神仙看病,也须望、闻、问、切,谨合着神圣功巧也。”
众官依此言,着近侍传奏道:“长老要用望、闻、问、切之理,方可认病用药。”那国王睡在龙床上,声声唤道:“叫他去罢,寡人见不得生人面了。”近侍的出宫来道:“那和尚,我王旨意,教你去罢,见不得生人面哩。”行者道:“若见不得生人面啊,我会悬丝诊脉。”众官暗喜道:“悬丝诊脉,我等耳闻,不曾眼见。再奏去来。”那近侍的又入宫奏道:“主公,那孙长老不见主公之面,他会悬丝诊脉。”国王心中暗想道:“寡人病了三年,未曾试此,宣他进来。”近侍的即忙传出道:“主公已许他悬丝诊脉,快宣孙长老进宫诊视。”
行者却就上了宝殿。唐僧迎着骂道:“你这泼猴,害了我也。”行者笑道:“好师父,我倒与你壮观,你返说我害你”三藏喝道:“你跟我这几年,那曾见你医好谁来你连药性也不知,医书也未读,怎么大胆撞这个大祸”行者笑道:“师父,你原来不晓得。我有几个草头方儿,能治大病,管情医得他好便了。就是医杀了,也只问得个庸医杀人罪名,也不该死,你怕怎的不打紧,不打紧,你且坐下,看我的脉理如何”长老又道:“你那曾见素问、难经、本草、脉诀是甚般章句,怎生批注就这等胡说乱道,会甚么悬丝诊脉”行者笑道:“我有金线在身,你不曾见哩。”即伸手下去,尾上拔了三根毫毛,捻一把,叫声:“变”即变作三条丝线,每条各长二丈四尺,按二十四气,托于手内,对唐僧道:“这不是我的金线”近侍宦官在傍道:“长老且休讲口,请入宫中诊视去来。”行者别了唐僧,随着近侍入宫看病。正是那:
心有秘方能治国,内藏妙诀注长生。
毕竟这去不知看出甚么病来,用甚么药品。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