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胡超女和冯万樽闲聊,说起了他们带保镖这件事。他们出动几百人,将整幢酒楼坐满了,胡超女算是只身赴会。他们赢了气势,却输了场面。最后讲数的场所,胡超女仅仅六个人,他们却是几十个人。在人数上,他们又多出了很多,给人的感觉就是以强凌弱、以多胜少。因而,胡超女又在心理上赢了一场。她和冯万樽等人进去时,骆波那帮人肯定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至少也在路上,酒楼的情形早有人用移动电话报告给了他们。他们于是又面临一个难题,那就是带不带保镖,带多少如果不带,楼下已经坐满了那么多人,现在又不带一个保镖,表明他们在心理和情感上认输了。带呢胡超女带了四个保镖,他们也每人带四个可胡超女的四个保镖看起来很像是她和冯万樽一人两个。他们如果带四个,又显得他们色厉内荏。如果带两个呢可胡超女分明带着四个,似乎又是在她面前显弱了,可即使是带一个,在总人数上,也已经远远多于胡超女。怎么说,在心理上,他们已经处于了弱势。最有意思的倒是朱文豪,所有人都带两个保镖,他却一个都不带,显得鹤立鸡群,最终,朱文豪成为这场较量的胜者,也就可以预见了。
见他们进来,胡超女连忙站了起来,冯万樽也跟着站起来,见胡超女并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他也就没有动。胡超女不知什么时候又将马鞭抓到了手上,站在那里向骆波等人拱了拱手,此时,马鞭便在她的胸前晃来晃去,颇显威风。冯万樽原想也拱拱手,转而一想,这算什么礼节这帮人要置自己于死地,自己何必与他们以礼相待便作罢。
骆波同样拱手示礼,其他人也都拱手。
胡超女接着双手一摊,说:“各位老大,请坐。”
骆波走到正席,在胡超女的身边主宾位坐下来。跟在他身边的是朱文豪。冯万樽转头去看朱文豪,朱文豪却目视前方,并没有看他。虽说主位坐了四个人,可两边的形势显然不一样,胡超女他们背后站了四个人,骆波的背后有两个人,朱文豪的背后却没有,似乎他们又输了一截。其他大佬围坐在两边,靠门那一面空着,没有人坐,只是有一些手下站在离席有两米远的地方,显然,他们既不属于各人带的两位保镖,又起着保镖或者壮势的作用。
胡超女见大家均已经坐好,便对身后的一名保镖说:“你去通知厨房,可以上菜了。告诉他们,菜要上好,酒要上足,这么多兄弟,如果有人不满意,我把这幢酒楼一把火给烧了。”
酒楼方面显然是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很快便开始上菜了。四楼上菜的是四个人,一次上四盘菜。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时间,便上了三道,十二大盘。酒斟上以后,骆波向胡超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胡超女便当仁不让,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骆哥、豪哥,各位老大。”胡超女说,“你们都是道上德高望重、威震一方的人,我不是。在你们面前,我只是一个空子。所以,我也不用江湖之礼和诸位见礼了。本来嘛,你们走的是江湖,我玩的是开心,各走各的道,各入各的门,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是我下帖子请,也请不到诸路神仙。不过,今天的事情有点特别,阿樽是我弟,我这做姐的不得不出一下头。我弟阿樽也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今天我的一切都不按江湖规矩,大家坐在一起,是给我胡超女最大的面子,我感激不尽。在这里,我先干为敬,希望这杯酒之后,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从此之后,我们仍然是好朋友、好兄弟、好姐妹。”说完之后,她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干了,又亮出空杯,在面前划了个弧,让诸位看了看,坐下来。
胡超女敬酒的时候,有人举起了杯子,有人连杯子都没端。举起杯子的,有的喝了,比如朱文豪和另外几个人,有些又放了下去。
于是胡超女又站了起来,说:“我注意到,有几位老大没有端杯子,看来,大家觉得我的诚意还不够。这样好了,我先自罚三杯,然后再以三杯敬诸位。” 说此话时,早有一名保镖拿过了两只空酒杯,摆在她面前,又替她斟满三杯酒。她一句话未说,将面前的三杯酒干了。保镖又替她斟了三杯。她说:“刚才的三杯酒,是因为我在诸位老大面前托大了,是罚酒。现在这三杯酒是敬酒,请”说过之后,她又将三杯酒干了。
场面和刚才一样。刚才喝了酒的人,这时有点分化,有的仍然喝了酒,有的没喝。刚才没喝酒的人中也有人喝了,但仍然有几个人连杯子都没碰。
胡超女心中恼怒,她想发飙了,但在发飙之前,还是要充分地压抑一下自己。她拿过马鞭,在面前的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然后开始说话:“敬酒不喝,看来,有人是想喝罚酒了。既然是罚酒,总得有个罚的办法、罚的手段,尤其要一个罚的面子。哪位老大告诉我,这罚酒该怎么罚”
过了片刻,仍然没有人出声,场面显得有点紧张。
胡超女偏过头,看着骆波,说:“骆哥,敬酒我喝了,罚酒怎么罚,你是老大,你发句话吧。不然,这满桌子的菜怎么吃”
骆波说:“胡小姐也不是外人,你们有什么话摆到桌面上来说吧。”
郑彦青说话了。他说:“新港酒店投注站是我们最大的投注站,每年的纯利有三百多万。总部被一窝端了,损失几百万。一个弟兄死了,三个兄弟顶包进监狱,他们的家人,我们要照顾。这些都是事实,总得有个说法吧不知对此,胡小姐怎么想”
胡超女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当即反唇相讥,说:“我想个屁。你让我怎么想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需要我去想吗我包你恋爱,还包你生儿子要不要我把你的子子孙孙都包了”
郑彦青毕竟是三号人物,手下有一帮势力。这些弟兄之所以在帮会内有一定地位,全靠他罩着。胡超女如此不给郑彦青面子,自然也就是不给这些弟兄面子。大佬们碍着胡家,他们才不管这一套。再说了,江湖人物就算是丢命也不能丢面子,自己的老大让人家欺负到了这种程度,他们能忍吗当时便有两个人怒目相向,质问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弟兄死了,难道白死了”
“丢你妈个嗨,在这里装什么老大”
“她以为她是谁呀”
朱文豪原本不想说话的。得知胡超女为冯万樽出头,并且摆酒讲数,昨天晚上,他才从深圳赶回来。他赶回来,自然不是为骆波这些人压阵,而是来力挺冯万樽的。见自己这边的人完全没有路数,他不得不开口了,说:“江湖讲的是一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们一定要这么做,肯定有我们的理。既然有理,就不怕说出来。这样闹哄哄的,你一句我一句,让人家胡小姐看笑话,成何体统”朱文豪毕竟是二号人物,虽然这次事件是因为郑彦青在背后活动,搞得他十分被动,毕竟地位还在。他的话一说,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起哄了。
郑彦青的目的也不是要打击冯万樽,只不过是借打击冯万樽来压朱文豪一头。见朱文豪出头,他自然不肯认输,便向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这名手下便站起来说道:“豪哥说得对,江湖讲的就是一个理字。大家坐到这里来,也就是为了讲清一个理字。别的我就不说了,我负责的那个投注站每年赚得不多,也就七个月开不了门,客户没有马玩,要我们赔偿损失。已经有一半人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为什么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个原因,我们的电脑数据都是由总部控制的。没有总部的指令,我们没法接受投注。”
他刚说完,立即有人接着说:“是啊。如果不搞这个什么电脑化,我们不至于如此被动。这个账肯定得有人承担。”
另外有人跟着叫:“搞个空子还瞎指挥,把我们害惨了。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场面再一次有点乱。
骆波很清楚,今天这餐酒不好喝,下面的人闹起来也好,让他们给胡超女一点压力,看她怎么化解,自己再见招拆招。所以,从始至终,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下面的人见老大不发话,显然是在暗中支持他们,劲头更大了。他们也很清楚,这是个关口,不仅要压胡超女,还要压朱文豪,只有打赢了这一仗,往后自己的日子才会好过得多。相反,这一仗如果败了,朱文豪的势力就会大炽,并且定会借机打压郑彦青这一派。朱文豪或许不好直接对付郑彦青,但对付他的手下,各个击破是完全有办法的。
当时有一个人站起来,挥了挥手,制止了闹哄哄的场面,面对胡超女说道:“其他的事,我不管。阿森是我的兄弟,他入道是拜我的把子。我不管别人是不是江湖中人,既然我是江湖中人,我就要问一个江湖规矩。江湖上讲的是以命抵命,阿森的命,没有人抵,老子这一关,首先就过不去。”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说:“是啊是啊,阿森不能白死,一定要有个说法。”
胡超女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将马鞭往面前的桌上狠狠地抽下去,“啪”的一声巨响,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些人毕竟是江湖中人,谁给脸色,他们都是不受的。见胡超女满脸怒色地站起来,尤其是那些保镖,顿时摆出了决战的姿态。
“丢你老母”冯万樽是第一次听到胡超女骂粗口,竟然骂得字正腔圆,大气磅礴。她这样拍案而起,如果在别的讲数场,显然就是翻脸了。在场的大佬们,在那一瞬间也都想拍案而起,转而一想,面前毕竟是胡超女,这个女人一直嚣张,自己如果跟着拍案而起,场面就没法收拾了。看来,这些人到底是在江湖修炼过,有相当的忍耐力,一时虽然动容,却并没有人站起来,更没有人大声喊叫,只是向胡超女怒目相向。
胡超女摔鞭子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骂了那句粗口,接着又伸出右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又用手在面前划了一个半圆,说:“你们去打听一下,我跟谁讲理这个世界有理讲吗我问你们,什么是理理就是老大,就是强权。我坐到这里来,向你们敬酒,这就是理。你们还问我的理你们懂得什么叫理吗丢你老母,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跟我讲理你摸摸你们自己,你们配吗”
这等于是指着郑彦青的鼻子在骂,连带骆波,也没给丝毫面子。可既然连骆波都没有开口,郑彦青自然不好出这个头,他只得暗示手下。手下会意,再一次起哄,想将胡超女的嚣张压一压。
胡超女更加恼怒了,抓过面前的马鞭,在桌上急促地抽打着,说道:“谁他妈在放屁有胆站出来放。我在这里讲话,有你放屁的分儿吗没教养的东西。”骂过一通,她又猛地抽了一鞭子,说:“好,你们要讲理,是吧本小姐今天就来和你们讲讲理。”她干脆抬起一只脚,将脚踩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再次挥动马鞭,在面前抽了几下,说:“既然有人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一定要吃罚酒,那好,本小姐奉陪到底。和本小姐讲理,是吧那我倒要看看,这个理,你们怎么给我。”
她这样说的时候,有一个大佬不服,想出声,她一伸马鞭,指着那个人说:“闭上你的鸟嘴,本小姐说话,轮不到你出鸟。要理是吧那好,我问你们,所有的外围投注站都是会员制的,不接受陌生人投注。陌生人加盟必须有会员引荐。出事那天,你们新港酒店的投注站混进了五个便衣,在里面看了十几分钟,竟然没有人发现。这个责任该谁来负该我弟来负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有些人是因为不知内情,有些是想隐瞒内情,自然也有些人是想转移视线。胡超女点出此事,等于揭开了事件真相。
胡超女不理他们的表情,继续说:“所有的外围投注站,门口都有明哨暗哨。可你们的投注站呢不仅便衣进去了,没有人发现,接下来,大批着装警员冲进去的时候,你们的明哨在哪里暗哨又在哪里这件事是谁负责是我弟吗”
她这样一说,大家恍然大悟,原来此事是内部管理出了问题。
胡超女又抽了几鞭子,说:“你们不是要讲理吗那好,我再来讲。我弟设计程序的时候,怎么替你们安排的遇到紧急情况,电脑操作员只要轻轻动一下手指,电脑就会自动删除所有的证据。你们的操作员动了一下手指吗为什么没有动是我弟抓住他的手指,不让他动了还是你们负责管理的人没有管理好还有,我弟规定,总部和各投注站联络的相关证据,每天必须清除,投注点要安排专门的安全员负责,总部还要派人每天督促检查。这么多道安全门,竟然全敞开着,让警方长驱直入。这个责任应该由我弟来负吗”
胡超女所说的事,全部指向郑彦青。客观地说,郑彦青也有些冤枉。他不是不清楚安全的重要性,只不过这个点以前是朱文豪负责的,里面的人全是朱文豪的人。他来了之后,肯定不敢用,于是来了一次大换血。他的主要精力放在大换血上面,其他的管理没有跟上,才会出现如此巨大的漏洞。事情发生后,他也意识到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了转移视线,才怂恿手下闹着要冯万樽负责。现在,胡超女将所有一切一一点出,他无力反驳,脸色极其难看。
郑彦青有个铁杆兄弟,名叫阿连,他深知老大这关难过,便想趁机将水搅浑,挑起众怒。他当即站出来说:“哪里来的疯婆子,在这里撒野。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弟兄们,这个疯婆子不把我们的老大放在眼里,我们千万别放过她。”
该说的理说完了。胡超女还真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如此蔑视自己。她当即将搁在桌子上的腿挪下来,提着马鞭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时,阿连显然有些怕了,声音低了下去,却又不甘心认输,仗着四处都是自己的人,还要摆出一副敢上刀山、敢闯火海的硬气,将胸一挺,迎向胡超女。他以为胡超女会质问他什么,他早已经做好了舌战准备。可他万万没料到,胡超女说不讲理,是真的不讲理,走上前去,什么话不说,抡起鞭子便是一顿猛抽。
这一行动不仅让在场的所有人惊呆了,也把冯万樽吓坏了。胡超女毕竟是女流之辈,若说动手,即使单对单,她也绝对不是那个黑道老大的对手,人家可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再说了,他并不仅仅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两位保镖。除了保镖之外,在场的可是有十几位黑道大佬级人物,整座酒楼有他们几百名弟兄。在这样的场合,胡超女竟然说动手就动手,实在是太嚣张了,完全不将这些江湖成名人物放在眼里嘛。
事出突然,阿连的那两位保镖竟然来不及动手,胡超女的鞭子便已经结束了。
胡超女说:“你服不服不服我再撒点野给你看看。”
阿连也是懵了,他最希望的是在场的大佬们有谁替自己吼一嗓子。只要有人出头,自己就会扑上去,将这个疯婆子掐死。可是,在场的十几位大佬,包括郑彦青在内,竟然都没有吭一声。当然,最关键的还在于骆波没有说话。
“丢你老母,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胡超女骂了一句,转身而走,回到自己的位子前,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向骆波行了一个拱手礼,说道:“对不起了,骆哥,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替你教训了一下这个不懂事的东西。”
她这一动手,骆波自然是脸上挂不住,却又不好怎么发作。见她向自己行礼,又说了这么一番话,显然是给足了他面子,自然借坡下台,说道:“是他不懂事,冒犯了胡小姐,胡小姐教训得很对,我谢谢你了。”
胡超女立即说:“既然骆哥给了我这么大的面子,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刚才的理,我已经讲了,现在请骆哥发一句话。”
骆波知道自己不能再不开口了,便说:“如果不是胡小姐说,有些事我还真不清楚”
胡超女根本不想给他面子。你自己的手下,自己不清楚,说得过去吗再说了,清楚不清楚那也是你们内部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所以,她打断了骆波的话,说:“既然骆哥这么说,那也就表明,这件事与我弟无关了。至于你们内部的事,与我没有关系,我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她向骆波以及诸位拱了拱手,说:“骆哥、豪哥,诸位,很对不起,我要先行一步了,告辞。”说过之后,挽起冯万樽的手抬腿便向前走。
毕竟骆波没有说话,那些保镖岂肯轻易放他们离开他们才刚刚迈了几步,便有几名保镖很快地移动身体,拦在了他们面前。
胡超女不客气地转过头,对骆波说:“骆哥,难道你们内部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不了,还要留下我来主持大局”
骆波到底是大佬,当即说:“送胡小姐和阿樽下楼。”
保镖得令,迅速退到一旁,让开了路,胡超女便挽着冯万樽,向前走去。